王禅的空间:
虽然大学生活是我这十九年来过得最逍遥的一段时光，但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努力工作。离开学校四个月了，打了几份短工都没能坚持下来。当我独自走上社会，才发现自食其力是件多么艰辛的事情。从小荫托在老爸的羽翼下，从不觉得生计负担如此沉重。可如今老爸还躺在医院。我已经是这个两口之家唯一的希望了。我必须扛起这负担子。所以我放弃了才开始半年的大学学业，只身奋斗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很庆幸昨天在冰城这家最大的跆拳道管找到了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从小受老爸的薰陶，我本来很排斥外国武术，可是我去找工作的那几家武术馆生意实在淡的不行，没多余的钱雇清洁工。本来也可以应聘个陪练干干，但是我又体弱多病，当不起人肉沙包；况且教练与陪练之间演练动作时耍花枪现象十分严重，为了突显教练武功之高，往往教练轻轻一推一靠，陪练都会被“打”得飞出老远。我没有当演员的潜质，还是离陪练这行当远远的吧。如果你能把一个教练的本领渲染到大师级别，那你不是陪练，你是影帝。演员级的陪练多的是，毕竟陪练们都靠演技混饭吃；有真材实料的教练可谓凤毛鳞角。一般的都是靠几个舞蹈级的武术套路得到几个头衔，就跑到武馆干起了武行。
中国功夫不是速成的玩意儿，老爸练了半辈子功夫，在鹤城武术界里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我印象中他每天仍然要坚持早午晚各练两个小时。想到老爸我就担心起他的伤势来。四个月前得到老爸住院的消息，我匆忙赶回去看他，本来强健壮硕的人躺在病床上时竟然变得那样的虚弱，眼框和两颊都瘦得凹了进去。那一刻我忍不住抱住老爸哭了，十年来相依为命的情形历历在目。老爸艰难的用那只原本能打得砂袋陷出一个坑来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头，那一刻我只觉得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们之间有着超越了血缘界限的感情。老爸，为了你能早日康复，我不得不放弃学业，我要撑起这个家，我要治好你的病。
大夫跟我说老爸是受了极强的外力所伤，脾被震裂了，肺也受到了严重冲击。老爸坚决不肯说是怎么伤到的。据老爸的武友许大爷推测，老爸是被高手正面打伤的，但是能打伤老爸的人，在圈儿里都算得上顶尖的人物了，其中并没什么人跟老爸有过结。这件伤脑筋的事还是不想了，拼命挣钱给老爸治伤才是首要的事。
就写到这里吧，我可没打算在网吧耗下去。明天还有工作等着我，回家休息去。
跆拳道馆里人声鼎沸，男男女女发力时的断喝声震得王禅脑袋发晕。随着汗水蒸发出的脂粉香也飘了满屋。香气漫过汗味儿，就说明学跆拳道的女性比男性多。王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雷教练是个三十来岁的猛男，身高体健。长发过颈，腰间系的黑色带子与众人腰间的彩带形成反差，像是在告诉大家：“我就是这间屋子的王者。”雷教练一声咳嗽，学员中乖巧伶俐的立刻停止了练习，在雷教练对面站好，其他人见状也心领神会，不一会儿两排学员就整齐的面对着雷教练站好，等着他训话。
雷教练向众学员躬身行礼，学员们也整齐的回了一礼，接下来雷教练就开始讲述今天要学习的动作。
王禅对韩国人繁复的礼节有些烦感。总觉得礼节越郑重，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越疏远。上学时班里就有个女生说韩国人如何如何懂礼貌。王禅却不敢苟同：“中国有着世界上最庄重、最成体系的礼仪文化。只不过含蓄随和的中国人不屑于用直白、生硬的方式表达对别人的尊敬而已。你个小女生是被韩剧洗脑了吧。”
那女生被驳的失了面子，最后丢下一句：“你们男的还被RB片儿腐蚀了呢！”王禅顿时无语。
雷教练冲身旁的青年招了招手，“小阳，咱们示范一下刚才说的动作！”
那个叫小阳的陪练走上前来，也和雷教练互行一礼，接着雷教练一腿踢出，正中小阳胸口。小阳向后连退几步，没能站住，一个后滚翻趴在了场地上，数秒钟后才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王禅不禁赞叹：“真是位影帝级的陪练。”
接下来的时间雷教练让学员们两两练习，他满室游走，到处指点动作。顺便可以在几个美女学员那揩点油。而捉对厮杀的学员们，通常也是级别高的男学员带初学乍到的女学员，其中大有二人将关系深化下去的可能，这也算是将职场的潜规则借用到跆拳道馆了。
王禅凑到小阳身旁，跟他一起靠窗坐着，小阳脸上带着很亲近的笑意，“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吧，怎么称呼？”
“王禅，禅师的禅。”
“哟，没看出来，还是方外之人啊！在哪座寺庙当主持啊？”
王禅摇摇头，“现在没有寺庙缺主持，都跟咱们这儿一样，缺打扫卫生的。”
“我叫羿落阳。”羿落阳伸出了手。
“你的名字够大气的，是后羿射日那个羿么？”王禅握着他的手问。
“恩，这个姓很罕见。”羿落阳接着说：“在这儿当清洁工劳动量挺大的，这活儿经常换人。你小小年纪不好好上学，来干这个干嘛啊。”
“嗨，生计所迫，没办法。”王禅竖起了大拇指，“你刚刚配合教练摔的那一下可够逼真的，可比教练那一腿有技术含量。”
羿落阳眼睛一亮。“你还挺有眼光的，看出了我们是在演戏啊。其实也不全是假的，他那一腿还是挺狠的。”
“所以我说你那一摔挺有技术含量嘛！既卸去他的来力，又显出他一腿之猛。高明。”
“原来你也是练家子。我跟经理说说，你一块儿来当陪练得了。”
“算了吧，我可不行，就教练那一腿。踢在我身上我就真飞出去了，可没你那本事。”
“教练不会使全力踢，这是演示，又不是真打。”
“这个雷教练真的厉害么？”
羿落阳说：“他是黑带六级，因为年龄不够，才没升七级。据说这人的跆拳道造诣已经很高了。”
王禅摇了摇头，“跆拳道就很厉害么，不过速成罢了，哪比得上中国功夫真材实料，稳扎稳打。”
“这话我爱听，同样天赋的两个人，一个学跆拳道，一个学中国功夫，一个月内学跆拳道的完胜，一年内也一样，不过时间越往后，二人的差距就越小，学到五六年时，水平就旗鼓相当了。如果同样学十年，那学跆拳道的只能望尘莫及了。中国功夫也融合了中国文化，厚积薄发，韬光养晦。”
“你不光会功夫，对道家也有点研究？”王禅笑问。
羿落阳没有回答，指着满场学员说，“这些人也没几个是真正抱着成为跆拳道高手的想法来的。”
王禅嘻嘻一笑，“男的来学是为了耍帅装酷；女的来学十有八九是为了减肥。”
羿落阳也笑了，他指向对面窗口一个独自练习的女孩儿说，“那个小姑娘就不是为减肥来的。”
“何以见得？”王禅问。
“你看她身手利落，脚步轻快，出腿有力，这绝对不是一个绿带学员的水平。”
王禅打量着她的侧脸，觉得怪怪的，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偷偷看着她，却见这女孩儿突然打了个哆嗦，双手按着小腹蹲了下去，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王禅眉头一紧，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他刚要站起身来。已经有一个师兄抢在了前头。那人大作紧张之态，一边呼喊着“怎么了，你？”，一边猛冲过去大献殷勤。想必是要在这位师妹面前大秀关心，接着顺水推舟，跟她拉近关系，也把她潜规则了。
王禅正在这样想着。却听到“啊！”的一声惨叫。那男的已经植物人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了。一个司空见惯的场面忽然变生不测。众人见状都停下训练前来围观。
雷教练跃众而出，俯身查看了一下那人的情况，然后向羿落阳招了招手，说：“快叫经理和医生来！”
经医生初步检查，那人因未知原因休克了，经理着急忙慌的带了几个人抬着他去医院，临走时还丢给那女孩儿一句：“出了什么事儿你兜着！”
王禅这才想起来这女孩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定焦急害怕到了极点，哪知道一眼扫过去，却见她脸色镇定。丝毫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
雷教练目光如电，盯着这女孩儿严厉的说：“你是怎么伤了他的？我有教过你这么狠毒的技法么？”
女孩儿没有理会他，转身去了更衣室。众人就这么鸦雀无声的等了几分钟，那女孩儿身着便装出来了。雷教练又狠狠的说：“经理的话你也听到了，出了什么事你得负责。”
“是他自己昏倒的，我又没叫他碰我！”女孩儿的声音略带倔强，她蹙着眉，咬着下唇，王禅见状顿生怜惜之情，心想这雷教练也真是个木鱼脑袋，怎么忍心如此强横的跟这么个弱女子叫喊。而这女孩儿的神情，王禅又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雷教练挡住了女孩儿的去路，“你现在不能走，得等着经理带回消息再说。”
“你们还要非法拘禁我么？”
雷教练没有回答，但这已经是回答了。
“让开！”女孩儿双手按着腹部，说话声音很低。
雷教练眼睛看着天花板，似乎在说：“要过去？想都别想。”
王禅清楚的看到是那个受伤的男人主动来拉这女孩儿，而她没有做任何攻击的动作，如果非要深究那倒霉的哥们儿如何昏过去的，也只能用“静电”来解释了。既然跟她无关，就不能坐视她被雷教练拦着。
王禅刚迈出一步，身旁的羿落阳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王禅暗叫一声倒霉，怎么总是慢别人半拍。
“教练！你不该拦着她。那人是自己昏过去的，关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什么事？”他特意将“柔弱的小姑娘”几个字放得很高，这既是在说这女孩儿没有能力将一个大男人打昏，又是在嘲笑雷教练一个黑带六级的人竟然跟一个女孩儿较劲。
“一切等经理回来了再说，要是那名学员出了什么意外，谁来负责？”
“他要是真出了意外，自有警察来处理，你有什么资格禁止你的顾客离开这儿？”
雷教练狠狠瞪了羿落阳一眼，“你是在教训我？你不是跆拳道管的员工么？你不知道要尊重教练么？”
羿落阳打了个哈哈，“怕担责任是吧？这样的武馆就不值得我留下来，这样的教练更不值得我尊重！”
王禅偷着笑了，看来两人得干上一架了，恐怕这女孩儿的事件只是导火索而已，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之人向来高傲得很。老爸就是个武痴，见到硬茬儿手就痒痒，非要碰一碰不可。这是每个习武之人的恶习。
这二人一个当教练、一个当陪练。对对方的深浅多少有些把握了，可谓既佩服又不服。这一架是早晚要打的。
雷教练傲然站在场中，双手一分，示意众人让出空间来。“你出手吧！”
羿落阳也是个急性子，二话不说，“嘿”的一声打出一拳，雷教练斜身让开，飞出一脚……
王禅暗暗在为羿落阳加油，二人这一战分明是中国功夫和跆拳道的对决。但愿中国武术别像足球那样得上逢韩必败的“恐韩症”才好。
雷教练出手大开大合，腿腿带风。羿落阳身形矫健、动若脱兔。两人攻守之间绝不纠缠。数合之后，雷教练一个下劈腿砸向羿落阳头部，王禅舒了一口气，暗道：“黑带六段也不过如此。”只见羿落阳身形一错，滑到雷教练侧翼，一个下腿绊结束了这一场争斗。
那女孩儿冲羿落阳点了点头，对雷教练说：“如果那人有什么不测，我来承担责任。现在你不拦我了吧？”说完转身走了。
羿落阳双手一摊，“看来我饭碗保不住了。换衣服走人。”
“阳哥，我跟你一起走……”
王禅和羿落阳同时下了岗，出了跆拳道馆，羿落阳指着马路对面的一间小饭馆，“走，喝两盅去！”初识好友，一顿酒喝下去陌路就会变成知己，这就是东北人的豪爽之处。
正要进饭馆门，王禅余光扫到一个人的背影，只觉得这背影好熟。羿落阳搭着王禅肩膀正把他往饭馆里带。王禅突然全身一震，“是他！”
昨夜那一幕顿时重现在王禅脑海中：
王禅习惯每晚上去网吧上会儿网，像他这样从来不看电视、报纸的人，上网看看新闻是了解天下大事的唯一途径。当然他也听广播，但只挑有歌曲的台听。看过新闻再顺便在QQ空间里写些心情琐事，他更多的心情会写在私密空间里，公开的只是一些对生活的感悟。
昨晚在私密空间里写了老爸受伤后离开大学出来打工的事情后，他又玩儿了一会儿网游，离开网吧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王禅喜欢在午夜闲逛。信步所至，半年来整个冰城已经踏遍了。这一路走到了松花江畔，防洪纪念塔附近并没有什么住户。王禅想到老爸的伤势，忧心忡忡。举目望去，幽静阴暗的小路就像他未来的人生一样。
前方有个人也在闲逛着，看身形是个女子。步伐的节奏比王禅慢了好多。显然是在消磨时间。两人的距离渐渐缩到几十米。王禅就想：“一个女的大半夜出来闲逛，不是找地方自杀的，就是个女鬼。”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发毛，脚步也跟着放慢了下来。王禅蹬大眼睛注视着前面的女子，突然发现在她不远处，小路旁边有人身影一直尾随着。
看背影是个男人。王禅走路向来如猫一样轻盈，有着做*男的潜质。而这个男的*的水平也不逊色于王禅多少。只见他和那女子的距离渐渐拉近。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王禅快步跟上，只见那男的在距女子三米处突然猫下身子，身子拉成弓形，王禅知道他这一蓄势之后必定会以极强的力道弹射出去，一个弱女子怎么禁得住如此致命的一击。以这人的姿势会蓄积的力道而论，这绝对不是一个**将要对猎物下手时使的那点力量可比的。王禅不及细想，双腿一屈，大叫一声：“当心！”跟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这是围魏救赵的方法。那男人若是全力一击伤了那女子，那么他也必然要受到王禅这一击的重创。王禅本以为他会变向防守，哪知他根本没理会背后的偷袭，只是全力偷袭那女子的背后。也亏得王禅一声断喝。那女子也已有了防备。迅速向前方迈出一大步。
王禅大为惊奇。她这一步迈出，即便是老爸也要望尘莫及了。老爸几十年的功夫练下来。也不能像她这样轻描淡写间向前蹿出如此远的距离。而那男的更是狠辣。十指如钢爪一样伸直，**向那女子。女子这一跃跟他拉开了距离，为她争取到转过身来的时间。那男人双手上下翻飞，玩儿命的抓向那女子。那女子躲避的颇为吃力。好几次几乎被尖利的手指扫中。
王禅其实不会什么功夫，跟老爸生活了十来年，却从来没认真跟他学过什么成体系的功夫。但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拳脚并用向那男人身上招呼。
拳拳到肉、出腿无情，可是打在那男人身上就如全力击打一个铁柱子一样。铁柱子丝毫无损，王禅却被震的双手生疼。莫非这人是武侠小说中描绘的药人，不知道疼，是练过铁布衫？还是铜皮铁骨的方世玉复生？
那女子还是没能躲开，被一爪扫中，右肩受了不轻的伤。王禅却已抢到有利地形，和女子并肩面对那男人。那男人正欲再上，女子左手食、中二指迅捷的插向他双眼，他双眼的抗击打能力好像还没练到家。终于向后撤了一步。王禅跟进一步，一脚踹在他大腿根上。他没能站稳，一跤摔倒，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眼见双方已成对峙之局。他低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王禅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夜幕中也看不清这女子的长相，但觉得轮廓优美，身形娉婷。王禅长舒了口气，“你没什么大碍吧？要不要去医院？”
这女子摇了摇头，“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相救，我说不定已经死在此人手里了。”
王禅站在她身旁。听到她悠美的声音，隐隐间闻到一股淡淡的悠香，这香气沁人心脾，令人怡情宁志。“没什么，没什么！见义勇为嘛，应该的。”凌晨的气温偏低，王禅却觉得脸热的发烫。“你真的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么？”
“不劳你费心了，再见！”
那身影渐渐隐去在朦胧的夜色中，而那股淡淡的香气却始终在刺激着王禅的嗅觉。过了很久他才从这种灵魂出窍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切都像在梦境中一样。
王禅叹了口气，正要离去，却见昏暗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王禅俯身下去，拾起一只半铜半玉的耳坠来。这多半是那女子在打斗中遗失的饰品。王禅握着这只耳坠，傻傻的站了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