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你小子是不是偷懒呢?给我认真跳啊!”旧帐篷里传出来阔阔出催促的声音,不一会,里面又传出了断断续续的磨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阔阔出终于发现外面有些不对劲了,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发现自己的徒弟趴在地上一只手直挺挺的指着帐篷,“我的个腾格里啊!你这造型挺别致啊,从哪学来的?”
阔阔出迈步走出帐篷,走到近前才发现,其乐木格亲吻着土地的脸,周围一汪鲜血,他赶忙一把拽起小徒弟,这时的其乐木格不但满脸都粘着快凝固了的黑红色血浆,连身上都憋得又涨又紫。阔阔出双手拽着其乐木格的脖领子,用极高的频率前后摇晃着,哭喊道:“徒弟!徒弟!你怎么变成茄子了?你又没去过中原,你知道什么是茄子吗你就变!你醒醒啊,别吓唬师傅啊!”
其乐木格仍然没有任何反应,阔阔出这么来回一晃,让本来静止的哄哈又轰轰地响了起来,这热涨的能量,让其乐木格原本已经停止流血的口中再次爆发,甚至眼角也渗出两行鲜血,阔阔出傻眼了,立刻停下双手,把脸凑过去仔细盯着徒弟眼睛里流出的鲜血,“徒弟啊,怎么你眼睛里都出血了,你不会是跳舞跳得太卖力了吧,你这孩子就这点不好,太实在!”说罢,赶紧要为其乐木格治疗。这次小徒弟终于有了反应,用一个字回答了师父:噗——。满口血水一点没糟践,全喷到了阔阔出的老脸上。
其乐木格虚弱地睁开眼,只见阔阔出的一张红色大脸紧贴着自己,把他吓得一激灵。
“傻徒弟,你刚才把自己变成茄子了,这博舞你是怎么跳的?”阔阔出一脸迷惑的问道。
小徒弟看了看周围,自己身上的法器也都被摘了,平躺在草地上,他抬起胳膊指了指老疯子:“什么叫茄子?师傅你这怎么个意思?”
“你还有脸问?”阔阔出气的吼了起来。
其乐木格回想了一下,索性头一歪装睡不再搭理阔阔出。
“你这小狐狸崽子,怎么不跟马兄学点好呢?……”阔阔出跺着脚凭空轮了几下胳膊,气急败坏了,明显的气急败坏了。
午后的暖阳照着绿中泛黄的草场,秋风好像也不那么清凉了,暖暖的,柔柔的。还是那张旧帐篷前,通天萨满和徒巫其乐木格盘腿坐着,秋风吹动着两人过肩的长发,看上去很潇洒,只不过不能往身上看罢了。
“来,唱一遍我听听。”
“嗯,咳咳。忘了吧……忘了吧……听喀喇腾格里的话……。算了吧……散了吧……伤痛化作手中沙……。呼瑞……呼瑞……”其乐木格神情款款地唱了一遍师父刚教的神歌。
“徒弟,你真是有天赋啊,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么动听的声音了。”阔阔出故作一脸陶醉状。
“是吗师父?我唱得还不吧?”小孩也不知哪来的自信。
“对,你真的很有天赋,你这嗓子不去当职业歌者都屈才了,能把这首神歌改编得如此悠扬,你真是对喀喇腾格里大神太……”原本陶醉的表情忽然一转,“太不敬了!你这个孽徒!怎么能唱得如此绵软无力啊!你以为你是在唱长调呢吗!这么软的声音怎么能借用喀喇腾格里大神的力量?这么慢的节奏在战场上你早就死一百回了!”阔阔出像连珠炮一样劈头盖脸地把其乐木格一通数落,其乐木格吓得直躲,生怕这老疯子扑上来再把自己身上的骨头拍折几根。
“我不拉长声了还不行吗,我这回多注意还不行吗。”其乐木格挠着头不情愿的说。
“这可是神歌,唱的时候要知道把重音放在哪,喀喇腾格里是司医药之天,喀喇腾格里大神是行医用药之天神,我们要借喀喇腾格里大神的神力,有时甚至得请喀喇腾格里大神俯身。根据这位大神救死扶伤的性格,决定了他的神歌几乎是最温柔的了,但是一样需要有重音,有节奏的。将来请喀喇腾格里大神时,神歌的节奏还要赶上神鼓和神舞的拍子,你那咩咩咩的绵羊音,想把喀喇腾格里大神哄睡着了啊!”阔阔出继续不依不饶道。
“我知道了,你就再来一遍吧。”其乐木格不耐烦的说。
老疯子一胡噜小徒弟的后脑勺,又瞪了他一眼,“仔细听好了啊。忘了吧!忘了吧!听喀喇腾格里的话!算了吧!散了吧!疼痛化作手中沙!呼瑞!呼瑞!”阔阔出用与其未老先衰满脸褶子的相貌极其不符的浑厚而充满金属质感的嗓音,非常有力地演示了一遍,产生的共鸣发出了一种尖锐的嗡嗡声,被这种刺耳的歌声围绕,身体却感觉格外舒畅,余音对周围空间产生的异变依然持续了几吸的时间。
“原来师父认真起来,法力如此之强啊,光是唱唱最简单的神歌就有这样的威力。”其乐木格在心里啧啧赞叹了一番,“嗯,看来他确实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老疯子。”
“愣什么神呢?唱一遍。”阔阔出不耐烦地催促道。
“哦。”其乐木格赶紧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回响起师傅刚才的神态:“忘了吧!忘了吧!听喀喇腾格里的话!算了吧!散了吧!疼痛化作手中沙!呼瑞!呼瑞!”其乐木格咬牙切齿地用力唱完神歌,但是怎么也不能像师父那样产生奇特的共鸣,更别说影响到周围的事物了,还是不得要领。
“你小子这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唱歌发什么狠啊,你这副嘴脸面对病人,没病也吓出病来?”阔阔出一巴掌拍在其乐木格的后脑勺上。
“再来!”
“忘了吧!忘了吧!”
“不对!再来!”
“忘了吧!”
“不对!再来!”
“忘……”
“不对!再来!”
“……”
“不对!”
“哪不对了?你说说!”其乐木格反应也挺快,故意让老疯子下不来台。
“你小子跳神舞了吗?”
“啊?你又没让我跳!”
“混账,不跳神舞,你身体里没有法力,干唱有屁用啊?”
“……”
又过了不知多少炷香……
“波折的终点同样在前方!长生天的子孙永不畏惧力量!喀喇腾格里的光芒照耀脚下的牧人们!复原吧!折掉的痛伤!呼瑞!呼瑞!”其乐木格的神歌终于有了一点点样子,虽然还是没有影响到周围的环境,但是已经能发出些清脆的铜声了。这里说句题外话,在后世,千年之后,这样金属嗓音的唱法被歌者改良,最终成为草原上广泛流传的一种技艺——呼麦。
“嗯,差不多了,这样基本上可以勉强施法了,现在丧痛咒和接骨术的神歌你都学会了。丧痛咒只要你唱完神歌后,用手拂过需要丧痛的部位,这个部位就会丧失痛觉的。接骨术也差不多,只要唱完神歌,把断骨接回原位,轻拍两下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其乐木格不可思议地问道。
“简单?可不要小瞧博术,如果没有为师认真教你神舞和神歌,还给你戴一身法器,你能觉得简单吗?而且在浩如烟海的博术里,这两种只能算是雕虫小技罢了。”阔阔出不屑地说道。
“对了,你还没施术呢就敢说简单啊。咱们找个什么来测试一下你能不能成功吧”阔阔出说着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马兄,过来一下。”阔阔出一本正经的冲着斑点马招手,转头冲其乐木格挤眉弄眼道:“咱拿马兄给你试试。”
“哎?马兄,你跑什么?哎!回来!回来!你这个倒霉畜生,别跑远了啊,天黑之前可记得回来!”斑点马似乎看出了这爷俩憋什么坏呢,撒腿就朝远处狂奔,搞得师徒两个无奈地看着它一溜烟就消失了的背景惆怅了好一阵子。
“师父,你跟我说实话,马叔真是一匹马么?你敢告诉我实情吗?你第一个徒弟没死吧,是不是你偷不到马,干脆把他变成一匹马了?”其乐木格一脸严肃地问道。
“想什么呢你?我只是在马兄出生前,给它额吉的肚子上降了几记清醒咒,没想到马兄出来后果真比一般的马聪明。”阔阔出回忆道。
其乐木格撇撇嘴,“它不止比一般的马聪明,我看,连你都闹不过它。”阔阔出冲着小徒弟直翻白眼。
“唉,罢了!”老疯子捶胸顿足,一把握住其乐木格的手,小徒弟吓得差点步马叔后尘而去,阔阔出满眼含着泪说道:“冲为师来吧。为了教好你这个徒弟,为师也豁出去了。这样,你先给我小腿上降一次丧痛咒,为师自己把自己的腿打折,你再帮我接骨,怎么样?”
“是啊?真的吗?要这么着?我怎么那么不信呢师父。”其乐木格听了一脸茫然。
“什么这么那么怎么了?绕口令呢?为师好不容易想奉献一次,你可别拦着我!”阔阔出大义凛然地说道。
其乐木格撸胳膊挽袖子,舔舔嘴唇,搓了搓手,紧张地说:“师父,那我可就把您豁出去啦!”阔阔出五官都挤到一起了,冲小徒弟挥了挥手,意思说,你来吧。
“你先躺下,我先降丧痛咒。”说完,其乐木格倒退两步,开始跳神舞,扭腰甩屁股够五轮后,其乐木格走到阔阔出面前,说:“师父,我唱了啊。”
“唱!赶紧唱!。”阔阔出故作镇定的样子也无法掩饰他那顺着脑门流下来的豆大的汗珠。
其乐木格全当没有看见,眼神瞟向天上开始唱了起来,一曲唱罢,他用手在师父的小腿上轻轻一拂,紧张地问:“师父,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吧?”阔阔出回答的也有些含糊,“没关系,师父今天豁出去了,你退后。”
其乐木格又后退两步,看着要就义似的师父,咬紧了嘴唇。
只听“咔嚓”一声,紧跟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号打破了草原的平静,连躲在洞里准备冬眠的豚鼠也被吓得蹦出来看看到底怎么了。“啊!我那个腾格里呀!其乐木格你个小畜生,你……你……,哎呦……疼死我了,你他额吉的根本没降上咒,哎呀!可他额吉的疼死我了!我再也不信你个小畜生了!”
阔阔出抱着小腿哭号了起来,其乐木格开始还挺解恨,后来看着确实有点惨得荒,赶紧扑上去扶着师父的小腿问道:“师父,你不是说可以了吗?现在怎么办?再说了,这不是你自己敲断的吗……”
“把你的臭手给我拿开,别他额吉的叨叨了,赶紧给我跳舞,给我唱,快快快!我受不了了,赶紧给我跳啊!跳啊!”阔阔出疼得已经开始满地打滚,胡言乱语了。
其乐木格又起劲的摇开了,不大工夫,一曲急促有力的神歌完毕,其乐木格一把拽正满地乱滚的师父阔阔出,一只手按住乱动的小腿,另一只手果断地在断腿处一拂。
只听阔阔出仰天长叫了一声“啊——!”便晕死了过去。
“我降咒成功了吗?你现在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啊?你倒是说句话呀!”其乐木格着急地抓着阔阔出的细胳膊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