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房间里,杨天澈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还有高高挂着的吊瓶。杨天澈想坐起来,却头痛欲裂,用手一摸发现头上已经缠了厚厚的纱布,右肩上也一样,纱布里的药剂还散发着一股子凉意。看来刚刚换药不久。
这里好像是医院?
不管了,反正我还活着。想着这句话,杨天澈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睡眠状态。
他一向很乐观,总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不过偶尔他也会发现自己其实某些时候确实有点暴虐——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认同那个老死算命的的话了,这充其量不过算是一点性格上的小小缺陷。邪星?扯淡。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杨天澈眯起眼睛,一片模糊中看见年近五十依然保持着年轻风韵的熟悉身影,是自己老妈。杨天澈总为自己这个据说当年曾是西南第一气质美女的母亲自豪,也不知道那个军人出生的粗人父亲是怎么把母亲追到手的。
周凝走进来坐到床边,发现杨天澈已经醒了,轻声问道:“澈儿,你怎么样?还疼吗?”杨天澈看见母亲眼眶微红,心下略酸,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妈……”
周凝叹了口气,问:“澈儿,你怎么跑去跟那些人打架?你爸可气极了,要不是你受伤,他肯定会赶来抽你一顿的。你爸那脾气,你也知道……”
“妈,我没事。我怎么在这里?那天……是怎么回事?”
“你那天哦,昏倒在天台上,如果不是程局长及时赶到,你们恐怕都……”
杨天澈恍然,那天自己晕倒前看到的那个牛B哄哄的人影应该就是什么“程局长”了。
“妈,那个姓程的是谁?”
周凝瞪了他一眼:“别这么没大没小!程局长是公安局的,也是你妈我以前的同学,过两天带你去给人家道谢!”
杨天澈闷闷地缩回被子里。从小他就厌烦成人之间的应酬和虚假的热情,有时候明明心里暗暗腹诽对方的长相身材背景性格之类一切不顺眼的东西,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热情到你就是我亲兄妹的殷勤笑意。即便是现在他活了20年这点也不曾改变,在母亲的客人面前虽然不至于不解风情地做脸作色,但是略带任性地躲避和故意做得无比虚假的笑容还是有的。
他摸到自己的手机还在裤子口袋里,用左手把手机掏出来,上面显示5个未接来电和2条短信。未接来电中有4个都是自己的死党薛涛打来的。
杨天澈的头号死党薛涛是个典型的玩世不恭型人物,随身预备两个手机,一个是大家都知道的,另一个就只有包括杨天澈在内的一些好友才知道了,要想找到薛涛这个辗转于这个酒吧和那个网吧的玩儿家,靠他前一个号码是铁定不管用的,因为这个手机在薛涛找乐子的时候十有八九处于关机状态,而他找乐子的时间大概占了一天24小时中的16个小时。
只是最后一个未接来电有点出乎他意料,竟然是他们的班长兼班花——林诺嘉打来的。
说起林诺嘉,杨天澈不禁有点心悸,这个班长确实是个大美人,只是美则美矣,就是太过认真了一点,什么事都要按照规章制度来完成,明明是你放一下水我划一下水就了结的事,她偏偏要搞得大家都不舒服。
如果说薛涛的QQ签名是“人生得意须尽欢”,那林诺嘉一定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至于杨天澈,多半会很不负责任地打出“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句子来。
现在林诺嘉居然给他这个在班级里很没有存在感的人打电话,杨天澈非但对这个美女的主动联系没有一点庆幸的感觉,反倒是冷汗直冒:“这女人,不会是上次我救了她她反倒要把我校外斗殴这种绿豆大小的事告到学校里面去吧?”
当年气质超然现今已经被岁月磨砺出了深深的痕迹的周凝望向窗外,眼底有隐隐的忧虑。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太大的成就,因为这种人家族里面并不缺,爬得越高越容易被责任、负担和人世间的阴暗面拖垮。她只希望他永远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说不上颓废,但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快乐而无畏地活着。
然而她却总觉得杨天澈不是那种能够一辈子平庸的人,他再迟钝,也迟早被光怪陆离的世界和周围人的遭遇逼着醒来。
就像现在。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总是要被知道的,于是轻声道:“澈儿。妈跟你说件事。”
被林诺嘉一个未接来电吓得不轻的杨天澈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就看见周凝带着犹豫的小心翼翼的表情。杨天澈本能地心下一沉,认真地望向她。
“那个孩子……那天和你一起在天台上的那个,罗涵,受伤太重,没能撑过来……”
杨天澈再没听清楚周凝后面的话。
他闭上发热的眼睛,黑暗中浮现的罗涵瘦削的脸上神采奕奕。
“兄弟,对不住了,连累你了。如果有下辈子,我再还你吧!”
直到周凝默无声息地走出房间,杨天澈也没能缓和过来。记忆中罗涵那挺直的脊背越发孤独,无声的画面渐渐变成黑白。他干涩了很久的眼眶终于湿润,抬起手背抹了一把,顺势把手遮在眼前,杨天澈喃喃道:“谁要你还……”
如果他当时有足够的力量,罗涵就不会死了吧?当得起与世无争四个字的杨天澈头一回感受到这种撕心裂肺的悔恨、或者说,渴望。
如果一直这样懒散下去,身边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像这样,在他眼睁睁地注视下一去不返呢?
杨天澈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平凡到极点的人,没有惊才绝艳的智商,没有天生强壮的身体,甚至连点年轻人该有的起码外表坚定的志向也没有。
但是蝼蚁之所以注定卑微,是因为它们从来没有向上攀爬的渴望。
一点妖异的猩红从虚空中渗透出来,涓涓流淌,像有生命一样铺洒开来,仿佛一阵浓郁的烟雾在半空中游走。
“想要力量吗?”
杨天澈猛然睁大了眼睛。
扑通、扑通……
血色蔓延。
“想要力量的话,你要忍受孤独,你要超越恐惧,你要抛弃情感,也许你会迷失自己……你还想要力量吗?”压迫感再次袭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在这威势之下,吐露心灵深处的怯懦。
杨天澈没来由地咬牙,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次机会——也许是机会,也许是恶魔勾人灵魂的陷阱。但是杨天澈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再过这种无所事事的平淡生活,哪怕面前真的是深渊而不是天梯,纵然恐惧,他也决不后悔。他冲口而出:“我会忍受孤独、超越恐惧、抛弃情感,我不但不会迷失自我,我还将凌驾于你之上!”
血色随着杨天澈的话语猛的一顿,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又迅速收拢,形成一个巨大的虚影:“你知道我是谁吗,人类?”
杨天澈只觉得此刻支配自己身体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冷笑:“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很好。”虚影低沉地笑起来,“你已经有了成为恶魔训导师的潜质,我很欣赏你,人类。我决定让你提前进入考核。但是,如果你不能通过恶魔训导师的考核的话,你可没有机会反悔了……乖乖地把灵魂奉献给我吧。”
一只有了不可抑止的渴望的蝼蚁,已经不再是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