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啦,老哥!起床啦,老哥!”一阵娇嫩腻耳的甜美女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过来。出于职业习惯,睡眼朦胧间摸索着拾过胡乱丢在床头裤兜里的电话。郁闷,半夜三更,电话响起,准又没什么好事情。
实在懒得睁开眼,凭感觉接通电话:“喂,您好!哪位?”前一句是纯粹的职业习惯,后面一句才是发问的目的。
“漠子,哪里潇洒?”透过翻盖的话筒,耿炜懒洋洋却又似乎舒服透顶的声音轻轻的飘了过来,在这凌晨两点的北国夜里,显得那么的清晰。C网的通话效果确实不一样,我仿佛能清楚的听到耿炜在北京的寒夜里那咚咚的心跳声。
“大爷的。”我狠狠骂了一句,“干点什么不好,偏这个时候打电话,害我还以为哪个大工程出了什么漏子,通信中断N小时了。”耿炜嘿嘿笑几声,讥讽道:“得了吧,你们公司搞的那些破设备,哪天不出点漏子?你小子怕是早就习惯了吧。”
这话倒不假,公司的设备虽然不怎么样,却还是源源不断的奔赴全国各地。我进公司三年多,已经算是走遍了大江南北。干我们这行,美称是叫IT业,其实就是“挨踢”业!——随时准备被老板踢,被客户踢,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被老板从被窝中抓起来,打最快的火车、夜航的班机赶到四面八方去救火。然后被那些冤大头们痛骂一顿,而作为乙方的我却只有唯唯诺诺,永远听训的份。
我把电话交到左手,翻了个身,这时才突然发觉腰身有只小手搭着!顿时惊的坐起身来,一时睡意全无。缓缓掀开被子,只见一个身着连体保暖衣裤的纤细女孩映入眼帘。我不知愣了多久,才了记起来,完全的记起来了——酒吧,乐队,钢琴,女孩,啤酒,醉了......后面的再没印象,可在我旁边睡了半宿的分明是那个钢琴女孩!她孩子般呼吸均匀的睡着,连我揭开被子都没发觉,长长的秀发遮蔽了面孔,我还是看不清楚她真实的容颜。
这时可能感觉到些许的寒意了吧,她“嘤咛”一声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向我,双手互握放在唇边继续睡了。一时间我愣在当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处理。
“嘿,哪儿找的妞儿啊?让耿哥哥来跟她讲两句哦!”这小子耳朵灵光得很,在电话那头竟然听到了刚才那声轻轻的动静。“别逗了,你要是不怕付静扒了你的皮,哥哥我就给你找上十个八个的,让你美到底。”我轻声调侃。这会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看情况各自的衣服都还好好的,也不会有太大的事吧。想着,又轻轻把被子给她拉好。
电话那头传来耿炜一声“哎哟”,然后就是一声女子的轻笑,声音也是甚熟的。
“哟,付静也在啊。得,算我刚才没说。”听到付静的声音,一个与之相关的女子身影便在我心头浮现,我轻轻摇摇头,似乎是想要驱走那驻留在心头的影子。
“嗨,子漠,你好吗?”付静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叮咚悦耳,当年艺术系的两朵金花之一,如今也不知绽放成什么样子了。心中涌起一阵感慨,嘴上已道:“哟,付静,我的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付静是天津人,大学时见面我们个个都学着津味儿叫她“姐姐”。付静咯咯一阵娇笑,我似乎能看到她身姿摇曳的样子。“嘴还是这么甜,难怪能哄到女孩子。告诉我,这女孩哪儿的?”女人感兴趣的对象除了男人,就是另外一个女人了,这话真是真理,连付静这么优秀的女孩也是不能例外的。
“呀,亏我天天这么想你,你却见面只关心别的女孩子,太让人伤心了。不行,我要抱抱你,这样才能平衡一点。”我渐渐找着点往昔仍在校园的感觉了。“咯咯,我可不介意,不过你的好兄弟可要劈人的。”紧接着,便听见耿炜的声音夸张的嚷道:“丫的,尚子漠,我劈了你小子。”
听到这熟悉的叫喊声、欢笑声,心中便有一阵暖意流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大学校园,依稀看见耿炜高站在上铺,左手撑腰,右手高扬,亮起嗓门唱喏道:“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我却在下铺高喊:“去你丫的,你小子快下来,别踏坏了我的床——”正沉湎于昔日的记忆,电话那头传来付静的声音:“别转移话题,快交待,这女孩是你现在的女朋友吗,哪儿的呀?”
我瞟了瞟身旁那被下捂得有些火热的女体,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没哪儿的,我随便找的一个。”话刚说出口,我便感觉后悔了。而腿边的身体这时轻轻抽动了一下,她似乎也是醒了。
“嘿,你可不是那号人。”付静当然不信,她虽然已在社会浸淫了几年,但她的生活周边都是家人、朋友修饰出来的美丽,又怎么能理解我这种过惯漂泊生活的人的心态。“哟,我不是那号人,那谁是那号人啊?”内心深处有些感动,我还是很感激她的信任,虽然已错过了以身相许的时候,不过却有种以心相许的知己感。
“谁是那号人?这你还不清楚?耿炜呗。”付静的声音越发的清脆起来。紧接着便传来耿炜拖着长音的大叫声:“我冤,我比窦娥还冤啊!”
我心底微微一笑,付静对付耿炜还是很有一套的,想当年耿炜和付静刚成双入对的时候,总在我面前描述付静对他是多么的温柔,多么的体贴,听得我耳朵里面茧子长了足有一尺厚,后来我来了句“她要真的温柔体贴,就能容忍你娶小老婆”,耿炜便再也没吭过声了。今天的情景,终于印证了当年我说过的话。同时也让我想起了那时我们几个搞学校的BBS的时候,耿炜任副站长兼爱情版斑竹,在新建的爱情版的入站界面上,他留下了至今仍在学院爱情界传颂不朽的至理名言:在雄与雌的争斗中,雄性若没有征服雌性,则必然被雌性所征服。
在今天看来,耿炜的话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废的不能再废了,不过当年的他就是凭这句话一举成名,全校皆知,最终抱得美人归。若是当年那些无限崇拜他的学妹们知道他们心中的爱情哲人最终被“雌性所征服”,也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沉默了一会儿,付静见我不像是开玩笑,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我不知该怎么回答,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现在出差在H市,身边睡了一个女孩,你说会是我女朋友吗?”
付静沉默了,过了良久,才叹口气道:“子漠,你别这样子!”
我呵呵笑道:“我什么样子啊?这样子不好么?”
付静说:“你别笑。这样子的确很不好,我还是喜欢当初的你。”
我嘿道:“你喜欢当初的我?那当年怎么没见你向我表白?”
“你——”付静万料不到会被我这样的抢白,竟被我激的说不出话来,我仿佛能看到付静气急秀眉紧蹙的样子。耿炜的声音传来:“你小子别欺负我老婆!”
“去你丫的,你们夫妻俩深更半夜的把我闹醒,就不能让我报复报复,稍微平息下内心强烈的不满?”我哼道。
“嘿嘿,我们这是查房。”耿炜的声音渐小,想必电话又被付静夺去。果然又听见付静严肃的声音传来:“尚子漠,你听我说。”
“嘿,姐姐,我聆听您老人家教诲。”我躺下去,斜靠在床头,伸手自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昨天抽剩的一包烟,抽出一根,刚放在嘴边,便听见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只见原本我以为睡着的女孩缓缓坐起身,自枕边摸出我常用的zippo,打开,然后“呲”的一声,火光燃起,竟是她为我点燃了香烟。
我愣愣的看着她,她却歪头看我一眼,就回转头静静地抱膝和我并肩坐在一列。记得昨天晚上她脸上化着浓妆,眼影描的甚重,双唇抹的猩红,可经过一晚在被子、床单上的磨蹭,卸下大部分妆容后,现在几乎不敢相信就是她:桃形的脸,淡淡的眉,长长的睫毛,会说话的双眼,极白皙细腻的脸和颈,我简直无法描述我内心中的震撼。
“谢谢!”我喃喃道。
“谢谢?谢什么?我还没说呢!”电话那头的付静显然是会错意了,“刚才是什么声音?那么响!”我呵呵笑道:“没什么,我招呼一声,让waiter送杯咖啡过来,然后就着咖啡好聆听付美人训话啊。”
“少贫嘴。”付静自然不会相信我的鬼话,也知道这样的跟我瞎磨是没个尽头的,赶快正色的道:“子漠,我们是不是朋友?”
这高度上升的挺高的,不过只要是人,用脚趾头都知道要怎么回答:“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了。”
她大学跟耿炜谈了四年恋爱,我大学替耿炜写了四年情书——人家付美女说了,email没劲且不真诚,必须见到手写的——其中大部分耿炜送给了她,当然,还有小部分下落不明,耿炜给我的官方解释是——叠了纸飞机、上课时擦钢笔了、走路时弄丢了等等。在某个下午,我偶然在一个低年级的学妹那里看到过一封我的大作,而那天上午耿炜给我的解释是——上厕所忘带手纸,将就着用了。当然,这些事情只有我和耿炜知道,付静以前不知道,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耿炜怕我泄露他的秘密,真的是酷刑威逼、美女利诱(不断许诺要给我介绍个美女),无所不用其极,就差杀人灭口了。大家一起相处久了,付静也熟了起来,整天嚷嚷着要给我介绍女朋友,这才有了我心底的那些故事,不过我已经不愿意想起。
“子漠,谢谢你把我当朋友。”付静的声音里面透出的真诚让我感动,“不过做朋友,我就有些话想对你说。”
感觉到身边的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不眨的盯着我的脸,我轻轻闭上眼,吐出几个烟圈,又睁开眼,看着它们凝聚、成型直至最后消散,然后长叹一口气道:“你说吧。”
付静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犹豫什么,终于开口说:“子漠,你忘了安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