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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逆天三皇

上古神话中,有三个逆天的大神,分别为刑天、共工、精卫。但这三个大神中,只有共工曾经被列入三皇。不过在我看来,这三人从根源上代表了中华民族逆天的精神,所以有必要将他们并列,称为“逆天三皇”。

传说中,“逆天三皇”中有两个跟炎帝有关系,也有两个是跟黄帝为敌的。因此从传说的倾向性来说,这或许是炎帝族和蚩尤族战败之后,对于黄帝统治的正当性提出质疑,从而逐渐流传下来的。

黄帝是上古神话中最早通过大规模战争获取天下的。因此他的战争必然引来其他民族的怨愤。至今还有很多人据说从祖上流传下来就非常崇拜蚩尤,一直认为黄帝跟蚩尤的大战,蚩尤才是正义的一方。不过从黄帝到秦,中国历史上的君主都跟黄帝有着血缘关系,所以先秦的典籍中,黄帝一直非常正义,除了精卫填海因为没有跟黄帝作对被用作正面宣传之外,刑天和共工则一直被当做“凶顽”。直到汉朝以后,刘邦从平民中崛起,排家谱的时候再也跟黄帝没有关系,刑天跟共工两人才得到新的认识,共工甚至在有的文献中被作为“三皇”之一。

其实在中华神话传说的体系中,一直就有“逆天”的传统,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后来的后羿和鲧。后羿射日,直接射的是天帝的儿子;鲧则因为盗走天帝的“息壤”,所以天帝震怒,要将鲧杀死。这说明,自有战争以来,中国的先民就对战争的正当性提出了质疑。“上古竞于道德,中古竞于智谋,近古竞于气力。”韩非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痛心。而黄帝则是在中古之时,提前“竞于气力”的人,通过四处征战,逐步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在这种道德挂帅向武力挂帅转变的过程中,崇尚道德的人是人文精神的传承者,他们自然不能接受黄帝的武力政治,于是就有了刑天和共工这样以武力对抗武力的英雄,以及精卫这样以微薄之力挑战世界的行为。“逆天三皇”以及后世的逆天者,是最早的知识分子顽固地固守人文精神的典范。

“逆天三皇”中,刑天的威名最为显赫。尽管很多传说版本说他挑战的是黄帝,但还有一些版本说他挑战的是“天帝”这样至高无上的存在。传说刑天在跟天帝的争战中,一不小心被天帝砍掉了脑袋,结果刑天就以乳为目,以肚脐为嘴,继续跟天帝作战。据说刑天一直在脑袋被失去的常羊山挥舞着手里的干戚(即盾牌和大斧),直到如今。“执干戚舞”后来也因此成为一种民间祭祀舞蹈,用以纪念刑天。

刑天的故事还成为后世传说的原型,最典型的就是《宝莲灯》中刘沉香斧劈华山救母的故事。同样是以斧为武器,对抗至高无上的存在。

刑天被后世尊崇为“战神”。正是因为他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感动了后世,才能得到如此的尊敬。

而在另外一种版本的刑天故事中,又是另外一种面目。这个版本中说刑天是炎帝的大臣,炎帝跟黄帝作战失败之后,退居南方做了南方的天帝,而刑天不服,闯入中央天帝的宫殿跟黄帝作战,被黄帝施诡计砍去了脑袋。这就让这个故事同时跟炎帝和黄帝有关,也暴露了炎帝和黄帝战后双方臣民继续敌对的现实。

共工是“逆天三皇”中唯一一个曾经被列入“三皇”的上古传说人物。但在“逆天三皇”中,也数共工的名声最坏。传说中,共工总是有很多恶行,最后被黄帝之孙五帝之一的颛顼击败。作为“三皇”的候选人之一,却跟“五帝”之一的颛顼作战,这是中国上古传说中最自相矛盾的地方。所以这件事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历史上有两个共工,一个在黄帝之前,一个在黄帝之后。

作为“三皇”之一的共工,应该是被后世尊奉为“水神”的一个部落首领。这个共工带领族人兴修水利,获得了很多经验,后来又将这些经验推广到饱受水患滋扰的华夏各族。由于中国的地势西高东低,适合人类居住的平原地带平均海拔不超过500米,西部的洪水常常倾泻而下,将平原地带冲成泽国。以后世的经验为例,长江、黄河、珠江、淮河等水系都是经常发生水患的。这些水患当然不会是后世无缘无故降临在中国大地上的。早在上古时代,由于没有后世的水利技术,当时的水患恐怕不仅不会比后世更少,反而会比后世更多更厉害。共工氏也就在这个背景下登上了历史的舞台。由于他总结优化了水利技术,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水患,而且让水能够得到更好的利用。以共工氏这样卓越的贡献,被后世尊为“三皇”之一是毫不奇怪的。只不过随着第二个共工氏的出现,共工氏的“恶行”必然引起统治者的嫉恨,最终整个共工氏部落也落得被埋没的结局。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不仅跟第二个共工氏相关,恐怕还有夏王朝的因素在内。众所周知,夏王朝是以治水起家的。而且夏王朝还付出了先祖鲧治水失败被舜杀掉的惨重代价,最后才由大禹治水成功,并因此成为天下共主。夏启破坏禅让制开始家天下之后,为了标榜其统治的合法性,自然会对大禹治水之功大书特书。但共工氏的存在却让大禹治水之功大打折扣。于是夏启就刻意篡改历史,最大程度埋没共工氏在水利方面的贡献。如果当时存在文字的话,夏启一定是进行了类似于秦始皇焚书坑儒的举措。这样,只剩下口耳相传,在国家机器的长期刻意歪曲之下,后世人们对于共工氏的记忆,也就只剩下曾经做过水官这样的细枝末节了。但也正是这个细枝末节暴露了这个历史史实,说明共工氏在水利技术上的贡献,不仅早于大禹,而且比大禹的贡献还要大。因为在“上古竞于道德”的时代,如果不是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共工氏的某个部落首领绝不能成为天下共主,从而成为“三皇”的候选人之一。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恐怕共工氏的“恶行”,也很有可能是夏王朝的污蔑。因为在这个传说版本中,共工氏从水利部落一下子变成了水患元凶,成了大洪水的根源。这显然跟上古的时代特征是不相容的。

不过这个传说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历史的真实。那就是在“五帝”时代,的确曾经爆发过也许是由共工氏牵头的部落起义。因为当时的“禅让制”实际上已经是对“上古竞于道德”的一种反动。“禅让”的字面意义,本身就是以当前的天下共主为主体,天下共主拥有选择继承人的主动性。而在此之前,天下共主都是由各个部落共同推选的。天下共主本人,恐怕在这个问题上,发言权比较少,甚至必须在天下共主死后,才能进行推选。而黄帝通过战争获取了天下共主的地位,第一次让中国历史“竞于气力”。不过黄帝还得遵守传统,所以必须对传统进行改革。黄帝改革之后,天下共主还得通过推选,不过天下共主已经有了优先选择权,可以自行确定继承人,只需要各个部落投赞成票就可以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各个部落害怕爆发战争,天下共主自然也就可以一直保持在黄帝的血缘谱系之中。老二的儿子做几天,又换上老大的孙子。

但黄帝的这种改革,实际上是对部落推选天下共主制度的破坏,也为夏启后来的家天下埋下了伏笔。其他部落对此大多数敢怒不敢言,但也肯定有一些愣头青要出来闹事。这个愣头青不一定是共工部落的酋长,但无论是谁,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战争的结果,自然是这个愣头青拿鸡蛋跟石头碰,撞得头破血流。当时的知识分子对这场战争的评价肯定也是如此,另外还要加上一句,这个愣头青打算动摇黄帝家族的统治基石。几经演变,这场战争就变成共工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天柱,而且居然把天柱还撞折了。

夏启将这个故事包装到共工头上之后,又加上在天柱被折之后出现洪水的部分,就更加让共工的“恶行”板上钉钉,并由此将水利英雄彻底改造成水患恶棍。

而在传说中,还有一件事情也是富有意味的。颛顼与共工的大战,还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共工对颛顼的一些制度不满意。而其中有一件就是,颛顼规定,女人在路上碰到男人,要主动回避,否则就要拿到市上问斩。这个制度既蛮横又血腥,而背后又潜藏着一种对于等级制度的伸张。由此可见一斑,在颛顼的统治之下,森严的等级制度正在逐渐形成,武力立国的黄帝王朝必须依靠这些制度来巩固自己的统治。一个制度一下子拥有了好几个意义:第一,打破了“道德时代”的核心价值观,从根子上打倒了此前的道德体系;第二,真正确立了男尊女卑的数千年黑暗制度;第三,等级的形成;第四,以血腥作为基础的国家强权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从这个意义上说,颛顼的制度一方面是对“道德时代”的反动,一方面又开始形成一种新的吃人的道德,中国历史从此开启了吃人道德的时代。从此以后,所谓“道德”,只是“礼”与“法”的延伸。“礼”就是等级制,“法”就是维护等级制的血腥手段。

这种从光明走向黑暗的痛苦转变,必然激起当时知识分子和老百姓的反抗。而传说**工的反抗就有了一种保护光明,还道德以本来面目的意义。

精卫是“逆天三皇”中唯一的女人。而她的故事则体现着悲剧、柔弱、坚韧的特征。传说中,精卫是一种鸟,因为炎帝的小女儿女娃在东海玩耍,不幸失足落水被淹死。她的灵魂就化作这种鸟,对于淹死她的大海怀着仇恨,每天衔着小石头扔到海里,试图将大海填平。这个故事后来也有新的版本,那就是“愚公移山”,不过精卫没有填平大海,愚公却真移走了山。精卫和愚公的精神体现了中华民族精神的又一个源流,那就是坚韧。无论多么柔弱,只要坚韧,也是能够胜刚强的。

“逆天三皇”之中,刑天体现了强者的反抗,共工体现了弱者的反抗,精卫则体现了渺小者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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