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繁忙的走廊上穿行着。旗舰，以及绝大多数大型舰只，并不像小型舰那样需要在作战时排光空气，船员也就不需要穿着宇航作战服带着气罐行动。它们的防御相当坚固，各种维生系统一应俱全，即使被击沉，绝大多数船员也能生还。
刘亚杰领着周业在各部门间巡回参观，他不断指指点点，评说这又是旗舰上排名多少位的美女。最后，他们来到了作战参谋科（参二科）。
“喏，那个，看见了没？那个就是艾颖钧。”刘亚杰侧身靠在通道旁的栏杆上，装作聊天的样子，小心地向左指了一下。
从通道里可以望见大概六七个参谋正站在聚在一起讨论什么。一个中年军人，大概是科长之类，站在最前面，不时地说上一两句。一个女性参谋站在科长侧面，手里拿着记事板，时而看看记事板，时而抬头说些什么。她的面前站着一些男女参谋，大都神情严肃地听着，只是偶尔侧身，低声交换意见。
“戴军帽的那个？”周业向那边瞥了一眼，说。
刘亚杰又看了一下，“哪呀？没戴帽子，褐色头发，站在电脑前面的。”
“手里拿着记事板的？什么时候开始允许军人染发了？”
“哪呀？人家头发就是这个颜色。大概是混血吧。——你觉得她怎么样？”
周业大概只能看到个侧背影，实在难于下结论。他最多只能看出这位年轻军官的优美身材并没有被军服掩盖，站姿也无可挑剔。他正准备就此作答时，那位参谋居然回头了。有人说，你凝视着别人的时候，那人总会隐约感觉到。也许是真的。
她的确是回头了。褐色的头发不算长，略向内卷曲，显得很有弹性。左边的头发自然地垂着，右边则被简洁地收在耳后。周业并不确定她的眼睛是深褐色还是黑色，但他确定的是，她的眼睛闪烁着敏思的光芒，眼神也很柔和。艾颖钧看起来是一位相当端庄的女性。
她微抿着嘴唇，轻皱眉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
“还……可以吧。”周业迟疑的下了结论。
“只是‘还可以’吗？”刘亚杰显得很不满意。
周业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太远了，看不清楚。”打个圆场周业还是会的。
“你视力现在是多少？”
“马马虎虎。”
“那你真该去做屈光手术了。”刘亚杰看着那个曼妙的身影说道。
周业轻笑了一下，问道：“这个排第几？”
“第一。”刘亚杰毫不犹豫地说。
“你刚才不是说人事科的那个少校是全舰最好的吗？”
“都快三十啦，没前途。”刘亚杰晃了晃脑袋。
周业又道：“‘没前途’的全称是‘要去追的话，完全没有前途’么？”
“大概吧。”
两人相视而笑。
“好了，这艘船上的美女已经给你介绍完了。”刘亚杰拍了一下手，“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救生舱在哪里？”周业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刘亚杰鄙夷地看着他，“这可是旗舰哎，要是这艘船沉了，估计整个舰队都玩完了。”
周业显然持不同观点。
“安全第一，这种事情不能马虎。”
“去死吧。”刘亚杰懒散地迈开了步子，“几个小时前，你蹲在那堆残骸里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个？”
“那次冒险是有意义的。”
“有意义？穿着作战服死掉才是最没意义的。”
“那穿着什么死掉才有意义？”
“当然是什么都不穿啦。”
……
又是那个参四科的少尉。一看见他，艾颖钧中尉就来气。那家伙经常在她周围出现，尽管在唯一的一次对话中他没什么不正经的举动，但光是色迷迷的眼神就够让人讨厌的。这次居然带了个人来，还指指点点的。她知道这些男军官脑子里都有些什么，光是想想都让人脸红。难道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是对别人的冒犯么？
科长咳嗽了一下，“艾中尉。”
她这才回过神来，“呃，对不起，长官。”
艾颖钧看了一眼记事板，找到了方才中断的地方，说道：“我们的损失情况就是这样。虽然到目前为止还非常轻微。但作为机动部队，在未来48小时内，我们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支退出战斗序列的舰队。”
不甚乐观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参谋们都查看着自己的电子记事板。没人说话。
“前线情况……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终于有人打破了寂静。
科长道：“相关情报基本都在你们手里了。经过我们和另几个舰队的努力，南边勉强能够支撑。现在只能祈祷北面的裂缝至少不要再扩大。今天下午有多个雷达站受到敌军攻击。其中半数以上被毁。初步推测是北面渗透过来的部队。各部队已加强了巡防力度，但到目前为止还一无所获。”
气氛更加阴郁了，被敌军小股部队摸到这种地方，着实令人不安。
“不过，后方支援部队已经很接近了。行动最快的306舰队再有两个小时就能到达。”他又说。
“那就安心多了，比预计还快了一个小时。”一个参谋说。
另一人道：“北面有没有可能在那之前把裂缝堵上？如果能够成功的话，我们大概就能集结一些部队把昨天丢掉的两个星系夺回来。”
科长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不算很乐观。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和帝国中央军在开阔星域对攻还是太痛苦了——而且这也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
他停了一下，又道：“好了，各位，我们现在该做的是根据损失情况，对作战预案进行修正。暂时没事的人抓紧时间休息。”
“散会。”
作战参谋们有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开始工作，有的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一个与艾颖钧聊了起来。
“等306舰队到达，都不知道北边演变成什么样子了。”
“说不定在那之前我们就会被派去堵窟窿。”
“那样的话，我们大概连补给都来不及完成。”
“与其担心补给的问题，不如赶快去补几个小时的睡眠。”艾颖钧一边整理自己的材料，一边说。
“说得也是。”那参谋说着便打了个哈欠，“两天才睡了五个小时，我现在脑子都转不动了。”
“这可比模拟演习里恶劣得多。”他又道。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艾颖钧苦笑一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她打开电脑，启动B类作战预案文档。
同事靠在她的桌边，“我说，你不去睡会儿吗？”
她轻叹道：“还有很多事呢。”
“这么忙啊。”
艾颖钧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们很快会更忙的。今天也许该早点开饭。”
“这下你满意了？”刘亚杰无精打采地说。
周业的面前是一排救生舱，舱门上刷着红色的救生标识，其左侧有一个手柄，只要拔掉其上部的销钉，再用力下压，舱门就会弹开。周业用手指在舱门底部擦了一遍，翻手一看，有厚厚的灰迹。他又走到救生段的一头，查看上次检修的日期。
“1524年6月……过了快三年了么？”周业的喃喃低语中带有明显的不满，“爆炸螺栓都该过质保期了……”
“得了吧。估计用不上这玩意。别那么仔细。”
周业仿佛没有听见刘亚杰的话，“左舷应该还有另一套，是吗？”
“是、是、是——”刘亚杰拖长了声音，不耐烦地回答道。
他知道周业这家伙对某些事绝不会轻易妥协，所以还没等周业开口要求，刘亚杰就开始带路了。
左舷救生舱段显然让周业相当满意。尽管设备不算太新，但是最后一次检修是在一个月以前，一些手柄侧面还有较新的金属划痕，应该是上次测试留下的。
“怎么会差这么多？”刘亚杰也不禁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谁知道？”周业又摸了一遍舱门底部，这次没有灰，“我猜是被送上前线的时候来了一次大检修，但时间又不够，没做完？”
他站起身，“总之要逃生的话，选左舷为妙。”
“你终于满足了？”刘亚杰调侃道，“我们最好考虑一下下面做什么。”
“我们做交通艇到旗舰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些交通艇也被临时抽调来输送补给。你看到了吗？”周业似乎开启了一个不相关的话题。
“那就是我联系的。三小时内完成紧急补给。”
“我们很快又要出发了？”
刘亚杰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以备不测而已。”
“真是如此的话，刚才参二的人还会在那里神情紧张的开例会？他们不早该去睡觉了？”
刘亚杰思考了一会儿，低语道：“情况确实不乐观，那你的意思是——”
“不管发生什么，六点半之前增援总该到了。以现在的形势看，不管是堵枪眼还是收复失地，到时候肯定会忙得不可开交。”
刘亚杰露出为难的神情，“你难道是说我们应该现在就去……”
周业和刘亚杰都愁眉苦脸的看着盘子里的东西。这一大块黑褐色的物体正式名称叫作“甲型太空即食口粮”，不过刘亚杰更偏爱另一个较为形象的名称——猪食。这东西纯粹是碳水化合物和矿物质的简单混合体，而且不知是原料还是加工工艺的问题，它总是散发出一种类似于变质牛奶的酸臭味。尽管配料表声称它含有盐和其它调味料，但品尝过的人均对此表示怀疑。还有传言说这玩意掺有一定量的兴奋剂，可敬的国防部当然否定了这种说法。
“连自加热的乙型口粮都没有么……”周业喃喃道。
“我好像提醒过你。”刘亚杰抬起头说。
周业也抬起了头，“看起来刚才的提议完全错误。吃这东西还不如饿肚子。”
“哈，你也有错的时候。”
“可是，这东西按规定不是在作战中应急用的吗？未处于交战状态，应该至少是乙型啊。”
“得了吧，我们可是发展中国家。平时预算就紧巴巴的，一打起仗来，这些地方就当然能省一点是一点了。规章啊、制度啊，到头来还不是被客观现实扔到茅厕里？”
既然现实就是如此，也就只好全盘接受了。周业小心翼翼地将它拿了起来，咬了咬牙，向嘴边送去。不过随着距离的靠近，勇气一点一点消失了。最终，在离嘴巴不到一厘米的时候，他放弃了。
“老天呀，这东西真的是人吃的么？”周业把他摔回盘子里，抱怨道。
那恐怖的气味将仅有的一点食欲都消磨得干干净净。
“我记得在学校里的时候，不是专门有一节课讲口粮的知识么？那节课上我们好像都尝了吧。”
“可我不记得有这么恐怖。”
“嗯，那时吃得好像是新鲜的。”刘亚杰回想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周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抓起被扔在一旁的包装袋。
在某个特定的位置，写着：“生产日期1517年4月18日，保质期10年。”
刘亚杰凑过来看了一眼，“果然快过期了呀。”
“我觉得基本上已经过期了。”周业有气无力地说。
他看着刘亚杰又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思在空间站上蹭饭了。”
“所以说嘛，还是你当初的职位好。又能独立指挥战舰，又能吃到上好的食品，还能看到比旗舰上更多的漂亮女人。比这里强多了。”
“那不一样。这都是细枝末节，最重要的还是生还率。要是小命都没了，这些就都没有意义了。”
……
在与中午不同的餐厅里，两人再次就相同的问题重新发表意见。尽管自动餐厅全天供应食品，但一般人还是喜欢到点再来领取，何况供应的东西还不怎么开胃。所以这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第三个进餐者来到了餐厅。
刘亚杰看到她是有些惊喜，而她看到刘亚杰则是感到惊讶。
“你好啊，艾中尉。”
“……你好……少尉。”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刘亚杰看了看表，“才五点十分，今天怎么这么早吃饭？”
他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来得比对方还早。
凯瑟琳也不好不回答，便敷衍道：“过一会儿还有事情。”
她端着盘子在与刘亚杰他们相对的角落里坐了下来。无奈这餐厅并不大，而且还没其他人。她不得不继续忍受刘亚杰的烦扰。
“我们下一步大概要怎样行动呢？”他问。
“应该是增援一线。”她尽量以最简单的形式回答。
刘亚杰转回来向周业扬了扬眉毛，两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解决那糟糕透顶的食物。艾颖钧本以为他还要问更多的问题，却未想他就这样安静下来，这反而让她感到不安。餐厅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诡秘。
在沉寂中，三人草草的开始并不丰盛的晚餐。又过了几分钟，全舰广播忽然开始传达舰队司令徐泽成少将的指示，命令所有人员提前进餐。空荡的餐厅瞬间拥挤起来。下级军官能看到的事情，指挥层没理由看不到。
在大家基本上都完成了晚餐的时候，警报如预料一般响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