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结束时，第四分队只剩下不到三成的舰只没有退出演习，当前的指挥官，已经排到了第十四顺位指挥官——第一集群的一个少尉。
连续不断的防护屏插入的结果就是三艘战舰撞毁，六人重伤，十三人轻伤。所幸无人死亡。
费雨清把战损报告还给艾颖钧，“你们真是够拼命的。”
“都是拉夫曼上尉的意思。”艾颖钧说着打了个哈欠。
她们两人正走在鹰崖号的二层甲板上。
艾颖钧又问道：“你和上尉都协调好了？”
费雨清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十小时后开始第二次演习，你最好赶快回去休息。”
推开发报室的门，艾颖钧又回头问了一句，“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她本想先把报告拿给上尉过目，呼叫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得到应答。
“档案室。”
“档案室？你呼叫她，然后她回应了？”
“当然。”费雨清略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儿？”
艾颖钧轻皱了一下眉头，走了进去。
审查员扫描了两人的证件和文件代码，确定密级处于通讯许可范围，然后将内间的门解锁。
“你们各有十分钟机时。”
艾颖钧先把自己的记事板插入终端，连接了前敌指挥部，点击发送。
“最近发展的怎么样？”费雨清斜靠在一旁的墙边，似笑非笑地问着。
“什么怎么样？”
埃德赫姆斯中尉回过头看着她。费雨清那暧昧的笑容很快让她明白过来。艾颖钧目光立刻闪躲起来，“你说的是那个啊……”
“瞧起来不太顺利？”
“怎么可能顺利得了？”艾颖钧听上去有点心虚，“忙都快忙死了。”
“其实你还是对那个……”费雨清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想，“——是叫刘亚杰么——没什么兴趣吧。”
“也不完全是，只是……”
“瞬间的感动不能持久？”
艾颖钧抚着额头靠倒在椅子里，无奈的说：“所以我才讨厌和你说话。你瞎猜的本事和你的八卦本性结合起来，真是能吓死人……”
“你该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了什么错误暗示吧？”费雨清毫不理会她的抗议，笑意越来越浓。
埃德赫姆斯中尉白了好友一眼，“那只是最近做的两件傻事之一罢了。”
“怎么？”费雨清笑出声来，“难不成你和他已经……”
“别瞎猜，”艾颖钧撇了一下嘴，“只是敷衍老爹的时候说错了话。——该你了。”
费雨清将自动弹出的记事板递给艾颖钧。与此同时，她的脑子也飞快地思索着，会是什么错话竟被艾颖钧认为是“傻事”。
“怎么？上校逼问他的情况时，问得太紧了么？”
“你觉得他会看得上刘亚杰么，——以他的军人标准？”艾颖钧反问道。
“那么他坚决不同意？”费雨清将自己的记事板插入终端然后连接了214舰队。
“何止……”
“可你本来就对他不是很感兴趣呀？”
“所以啊，我就说……”
“说什么？”
费雨清显然对艾颖钧欲言又止的内容十分感兴趣。
“没什么，——听着，别想套我的话。”艾颖钧忍着笑，警觉地说。
好友想了一想，半信半疑地说：“你……总该不会说的是……”
“什么？”
“即使我真的要什么什么，那某某某也好过某某某吧。”
艾颖钧半张着嘴，惊异地看着费雨清，直到记事板伴着铃声从终端里弹出来。
她愤愤地说：“我不跟你说话了。”
费雨清笑弯了腰。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倒很好奇，第一个某某某是谁。”
艾颖钧看着她，也忍俊不禁，一字一顿地说：“今天绝对不跟你说话了。”
费雨清正笑着，忽然深色一凛。艾颖钧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格雷丝·拉夫曼上尉已经走进了外间，正在和审察员争执什么。
两人互相看了看，艾颖钧吐了一下舌头。她们连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溜之大吉。
不过艾颖钧还是被拦了下来，跟上尉走进了内间。那可怜的审察员正在慌忙拨打电话。
格雷丝·拉夫曼上尉把人员档案专用的明黄色文件袋扔在桌上，从里面拿抽出一页纸，插入传真机。因为是背面朝上，艾颖钧看不到那到底是谁的档案。但她还是非常诧异。情报管理条令规定一线作战单位保存的军官档案必须是纸质，以便彻底销毁，而且严禁用于通讯。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上尉转过头，仿佛随意地问道。
“我们是国防大学的同学。”
上尉将第二页插入传真机，冷笑了一声说“以后离她远点。”
“有什么不妥么？”
上尉又回过头，看了她一会儿，“你没有注意到，我们在这里通讯一直是用明码么？第一套通讯编码被破译以后，最高军委并没有把第二套发给他们。”
“等等，你不是在暗示……”艾颖钧争辩道。
格雷丝立刻打断了她，“我什么都没有暗示，我只是要求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艾颖钧把头扭向一边，眼神有些游移不定，“就算是真的，我也不相信她会……”
“有可能找你麻烦的人绝不会在乎你相不相信。”
艾颖钧忽然觉得有些发冷，双臂环抱着。上尉也不再言语。只有传真机扫描发出的一点点噪音。
寂静维持了几秒钟，上尉忽然抱怨道，“什么破烂机器，一次才能扫描一张？”
艾颖钧打了个哆嗦。
她用力晃了晃头，仿佛要把什么恼人的东西从脑中甩出去，而后问道：“这么拼命的演习，也是因为这个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是你老爹打电话来的时候，暗示了两句。至于他说了什么，你最好不要来问我，也不要去问他。”
“你们是怎么……”
艾颖钧正想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内间的门猛地被撞开，打在墙上，房间都震动了。
周业站在门口，正试图藏到身后的右手上，握着一柄手枪。他脸上满是无奈。
“长官，真的是你……”
上尉看着表说：“不错。我分队的兼职保密官接到通知后，能在两分钟内赶到，还专门到武库拿了把手枪。”
“军官档案严禁……”
周业试图复述情报管理条令，却被上尉的嗓门压倒了。
“遗憾的是，我的旗舰通讯审查官居然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分队指挥官。居然以为他的指挥官是那种死守教条的无聊人士。”
“上尉……”
“我希望……”
“格雷丝·拉夫曼上尉！”周业认真的吼了起来，音量彻底压倒了上尉。
格雷丝这才认真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我希望能得到解释。相信您很清楚，我有权因此解除您的职务。”周业手中的枪正慢慢抬起。
上尉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啧啧有声，“认真了还。”
“埃德赫姆斯中尉，你先出去吧。”她又说道。
艾颖钧满腹狐疑且担心地离开了通讯室，她一边走远，一边还频频回头。
“我确实很高兴，即使在这儿的是我，你还能严守职责。”上尉说道，“——先把你的枪收回去。”
“您也最好停一下手头的活儿。”周业回应道。
“好，好，好。”上尉将最后一页放了下来。
她转过身，脸上懒洋洋的表情收敛了一些。
“听着，周业。你做得不错，但是如果你总是严守规定，迟早要完蛋。而我听说你对保命很看重——”
“不违反职责的情况下。”他补充道。
“那是当然。”上尉坐了下来，“如果你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而又不知道上面在想什么，你打算怎么办？”
“别绕圈子了，上尉。”
“好吧，我嗅到了某些不对劲的东西。然后我找到了我认识的最靠近顶层的人。不过可惜他是个老顽固，什么都不肯说。”上尉忽然显得有些自鸣得意，“——不过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知道什么。然后我就主动和他做了个交易。”
周业笑起来，“别开玩笑了，上尉，你说这是交易？高级军官怎么会对这里的某个下级军官那么感兴趣？”
“我说的是‘靠近最高层’，又不一定就是高级军官。”上尉显出狡黠的笑容。
周业双臂在胸前交叉着，靠在门上，想了想。
“您……该不会说的是埃德赫姆斯上校吧。”
上尉显然吃了一惊，“哟，我还真把你小瞧了。”
“这么说……”周业慢慢暧昧地笑起来，“那份档案是……”
上尉也暧昧地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那么他说什么了？”周业立刻回到正题。
“一些模糊的东西。——当然谁也不可能说得太详细。谁也不会为了审查女儿的男朋友而把自己搭进去。”
“我还以为上校这样的军人不会做这种交易呢。他对艾颖钧的关心有点过头了吧。”
“我觉得大概有多一半是我煽动的。”她阴险地笑着。
上尉又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周业耸了耸肩，“我看也就是刚开始而已吧。——到底上校说什么了？”
上尉一脸晦气，“你这人还真是没趣啊。”
“好吧，”她稍微严肃了一点，“他所说的只有一句话：‘保证你的部队能在没有补给和后援的情况下能突出包围’。一个字都不差。”
“突出包围？上面准备把我们送到哪儿？绕过长城么？”
“最好别瞎揣测。按他说得做好就行了。”
上尉又邪恶地笑起来，“——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上尉……”周业无力地哀叹着。
“唉呀，我关心下属也有错么。”
“我还以为你已经摆脱这种低级趣味了。——也就是能当面叫她凯茜而不是埃德赫姆斯中尉的程度。”
上尉显得很失望，“就这么点？不是早就可以了么？进度还真慢。”
“就这么点。”周业无奈地笑了笑。
她想了想，一掌拍在档案上，站了起来，“我猜我可以继续传真了吧，保密官？”
周业摇了摇头，“上尉，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我们俩都要上军事法庭。”
上尉哼了一声，“你这家伙真够狡猾，内幕也听了，还不肯通融。”
“我也不愿意和我的顶头上司闹僵。”周业妥协道，“不过我也得有个全身而退的途径才能……”
“你出去和那个审查官这么说就行了……”格雷斯继续说道。
“你确定能蒙过他么？”
“蒙不过，我来顶好了。怕什么？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一样……”
周业差点忍不住提醒上尉她的性别，“……那好吧。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了。您这样实在让我很为难。”
“——这样就对了，懂得变通的士兵才是好士兵。”
周业正要出去，又听上尉说：“你出去和他沟通的时候应该不会注意到我把最后一页传真出去了吧。”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回头说道：“那我可不能保证刘亚杰发现他的档案被拿来作交易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门自动闭合了。
“刘亚杰？”
上尉愣了一下，然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事情比我想的还有趣。”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最后一页档案翻了过来，左上角是周业的照片。
第二次演习如期举行。应格雷丝·拉夫曼上尉的要求，这一次模拟了分队被包围的情景。几乎整个214舰队都参与了演习。
上尉这一次变本加厉，直接把补给维修船只扔在了外面。没有一艘战舰能得到再装填。在她的指挥下，第四分队像疯子一样发动一波又一波的自杀性攻击。
“如果共和国军队在实战中也能这样，埃利奥特元帅实在堪忧啊。”织田孝丰说着。
费雨清一边翻看报告一边说：“恐怕不现实，他们这么拼命无非是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战死。”
“但是既然他们这种按这种场景来演习，总不能说他们没有打算这么做吧。”
费雨清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杂乱的星图，无数战舰的标识挤成一团，交错攻击着。
“共和国总不会真的想要小型舰独挡一面吧。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他们能做到。即使是帝国也不能。”
她叹了口气，将报告合拢，站起身，“这份报告还真是完备呢。”
织田稍一侧身，看着她说：“别忘了我这里可有全伊势最好的电子侦听舰。”
“可是……”她看着星图，目光深邃，仿佛看到在不久的未来，眼前的局势将不再只是演习。
费雨清摇了摇头，“可是，我们不该做这种事。我们……”
织田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拍了拍费雨清的肩膀，“即使是盟友，也要防着点对方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