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业到达餐厅时，刘亚杰正在给上将讲述他是如何避过帝国军、前往沉船处救援的。
关宁宇微笑着，点着头，听完了他的讲述。
然后她问到：“为什么不在那些垃圾之间加上跳跃障碍器呢？”
“您的意思是——”刘亚杰一时没有想明白。
“你这样的做法，万一敌军将领跳跃以后开始怀疑怎么办？如果是我是敌军指挥官，再一次跳跃后，看到那边并没有跳跃障碍场出现，就一定会派部队察看。”
“啊？”刘亚杰一愣，“那……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假如能在掩护用的垃圾之中加上延时触发的跳跃障碍器，即便是最多疑的将领，也很容易被骗过，不是吗？在引导敌人犯错的时候，满足对方错误的想象是非常重要的。”
刘亚杰后来承认，一开始讲出来完全是炫耀的心态。可关宁宇一说，他开始感到背后隐隐发凉，更觉侥幸。
见人已到齐，关宁宇便将勤务兵叫来，准备吩咐开始做热菜。这时，副官匆忙走来，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
“怎么在这个时候……”关宁宇看了看表，欲言又止。
不过，她显然没的选择，只能向众人致歉，说必须处理一点紧急公务，很快就回来。
上将离开后，周业侧过身去对刘亚杰道：“这次挨教训了？”
刘亚杰一脸自嘲地说：“本来还以为我是个聪明人呢。结果发现不过是碰巧撞见了一个比我还蠢的敌人。”
“对了，跟家里联系上了么？”
“不让打电话，我就只发了封电报，说我们俩都还活着，毫发无损，让他们不要瞎操心。舰队那边也搞定了。”
周业放下心来，又压低声音道：“我那时还以为你会在艾颖钧的房间里。”
“别提了……”刘亚杰沮丧地说，“他老爹在那儿，像审间谍一样把我里里外外问了个遍。我赶快找了个借口，在他问我内裤什么颜色之前逃脱。”
刘亚杰小心翼翼地向埃德赫姆斯上校瞟了一眼，低声道：“我敢打赌，那个老家伙当年一定在帝国安全委员会干过。”
“行啦，你还追人家女儿呢。别这样糟蹋人家。”
没过多久，关宁宇上将又回到了餐桌旁。她仍旧与众人谈笑风生，只是有那么一两次，她好像有些走神。
菜肴虽不算丰盛，但在前线实在不能要求更多了。事实上，这是周业和刘亚杰一个半月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
席间，刘亚杰问，他听说74舰队是左翼锋线部队中损伤最小的，不知是否是真的。
关宁宇道：“虽然详细情况不能明言，但大致如此。”
“没想到我们那么幸运。”刘亚杰笑道。
关宁宇却不以为然，说：“战争里没有什么幸运之事是无因之果。”
“可是，从训练、装备到士气，我们没有一样出众啊。”
“这也是原因之一。”关宁宇将筷子架在餐盘上，说道。
“咦？……您是说敌军因此根本不重视我们么？”
这真是让人泄气的答案。周业心不在焉地嚼着青菜，细心听着她的解释。
“没错。——当然，原因并不仅于此。某个预定摧毁的雷达没有摧毁，导致最优设伏位置无法使用。在次优位置进行截击，导致只能调集别处正在执行任务的部队前来攻击。从而造成弹药和其他消耗性物资不足。此外，你们舰队长官的指挥也可圈可点。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所谓的幸运。”
“您对我们舰队的作战情况十分了解呢。”艾颖钧微笑道。
关宁宇回应道：“你们的舰队是所有成功撤退的部队里，曾经最靠近前线的。我当然要多了解一点交火的情况。——当然，更多的是交火中敌方的情况。”
“说实在话，”她又道，“你们这些新人真的幸运得过头了。居然有徐泽成做你们的长官。”
三人都好奇起来。
关宁宇猛得注意到他们的表情，连筷子都顿住了。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边塞幽灵’的事迹么？”
三位下级军官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也对，”上将叹道，“那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周业和刘亚杰当时不在国内。艾颖钧也还在补习中新语。”
1521年，在共和国与帝国东南镇守府冲突不断升级，开始在东部边境屯兵之时，阿尔夫冈镇守府也毫无征兆的发动了对共和国西北边陲的侵略。他们曾经一度突破边境防线，打的边防部队溃不成军。虽然后援到达在即，最大的边疆补给基地——马昭，正面却也已经空虚。一旦马昭失守，不要说收复边疆领土，就是固守战线也十分困难。就在此时，一些与主力失散而又处在敌军包围之中的部队开始在长城防线边缘重新集结。当时的徐泽成上校作为其中军阶最高的人，就开始指挥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部队。
这支临时番号为第306舰队第5分队（一般的舰队只有四个分队）的奇异部队，在没有补给、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依托长城防线的跳跃障碍特性，对敌军补给和指挥系统进行了神出鬼没地打击。阿尔夫冈镇守府最多时曾调集六个舰队试图围歼之。但每一次的包围圈，在逐渐紧缩之后，都只发现了宇宙尘埃。
在长达七天的防御空窗期，马昭方面除了临时集结、改造的七十一艘电子战战舰，一无防护。然而，正是徐泽成的游击战术和这些电子舰利用伪装电子信号虚拟出的大量部队，竟使得敌军近五十个舰队寸步不前。战后分析情报发现，在最危急的时刻，敌军派出进行试探的部队，离电子舰要露馅的位置差了不到半次跳跃，却因为徐泽成的骚扰而硬生生的撤了回去。最终，阿尔夫冈镇守府痛失良机，被赶来的增援部队击退了。
虽说这样的结果也是敌方指挥官寡断多疑的个性，以及国防军阵前指挥官柳志山中将一系列惑敌动作共同作用的结果。但多数人仍然认为，徐泽成灵活机动的战术却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使敌方完全搞不清究竟有多少部队处于他们的后方。敌军参谋部内最夸张的估计是七个舰队，足足大了近30倍。由此，徐泽成便得到了他的外号——“边塞幽灵”。据说，造成这种效果的原因之一，是徐泽成偶然找到了一些长城防线上的裂缝，才得以控制他的舰队在长城内部高速机动。但是战役结束后，情报部为了防止泄密和保证边防安全的原因，在第一时间抹掉了前线舰只上所有关于这些裂缝的导航信息。即便是徐泽成，也只记住了少数几条裂缝的位置。
“原来徐总还有这样辉煌的战绩呀。”刘亚杰叹道。
关宁宇一笑，“没有这样的功绩，他怎么可能三十七岁就拿到第一颗将星？”
此时，三人都想再了解一些徐泽成的过往事迹。可关宁宇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了。于是她问起艾颖钧之前遇险的经历。
听着艾颖钧叙述当时的情况，并带有褒义地描述周业的行动，关宁宇也不由得多看了周业一眼。
待艾颖钧讲完，关宁宇又思索片刻，对周业说：“你认为刘亚杰少尉能够到来的几率是多大？”
“他不会不来的。”周业放松地说道。无论对谁，他都是这样说的。
关宁宇直视他的双眼，一瞬间目光仿佛利剑，“是么？”
周业一怔。无论是谁，凡是听到他那样回答，顶多会认为那是周业的执念罢了。有些时候，就连周业自己也几乎要相信这样的说法了。然而，关宁宇却……
是的，如果刘亚杰能够掌控一切，他百分之百会来。可是，行动审批也罢，敌军部署也罢都是他无法控制的。其中一个步骤出了问题，只能徒唤奈何。
见他沉默以对，关宁宇便换了个角度问道：“如果刘亚杰少尉没能到达，你应该还有别的办法离开那里，不是吗？”
周业只好不情愿地承认，“的确……是还有……但并非很好的结局。”
“说说看。”关宁宇来了兴趣。
他叹了口气，“敌军撤退得很匆忙，我在指挥厅粗略地搜索了一下，就发现三份关于战术调动的文件残片。虽然价值不大，但按照敌军作战条令都是必须收集的。显然他们没有时间在旗舰上搜索情报信息。所以他们肯定还会回来。”
关宁宇笑了笑，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不过，被无限期地关进战俘营，也不见得比死亡好到那里去。所以我并不认为这算是脱离险境的一种方式……”周业有些发窘地说。因为他瞥到了艾颖钧并不算愉快的表情。
周业当然以为，那是因为艾颖钧觉得自己没有把一切都说出来，而害得她白白担惊受怕。可他哪里会知道，高材生的不快完全是出于没有更早的想到这一点而产生的挫败感。
此刻只有刘亚杰安之若素，因为他在去零星的路上就问过周业那个问题了。
精明如关宁宇，只消一眼就把三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但她已经对周业产生了些许兴趣。上将正在细细回忆他的简历，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指挥了一艘精卫级巡防舰，是么？”
周业如实作答。
“如果它和帝国的虎鲨级兵力相比为二比一，那么交换比有多少？”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专业问题，即便是拉夫曼上尉只怕也要皱一皱眉头。周业更是费了半响的功夫才从杂乱的记忆中勉强提出一个数字。
“理论上，应该是……”
说到这里，他又猛然顿住。周业回头望向门口，那里有一个红色标牌，写着一个大大的“乙”。
于是他接着说道，“理论上交换比也是2比1，不过其中已经考虑了我军舰上人员训练不足的情况。”
关宁宇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不仅仅是其中的数字。在军部的各个房间，入口上方都要悬挂“密级标志”，表示在这个房间只允许谈及某个密级以下的情报。但是很多一线作战人员常常把这种戒律当成耳旁风。
“你倒是很谨慎。”关宁宇道。
“如果仅仅因为口无遮拦就上军事法庭，也未免太不值得了。”周业回应道。
关宁宇又微笑了一下，随即说道：“好啦，我下午还要工作。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到正题上把。今天中午我可是让厨师长加了几道好菜呢，平时我可不会这么奢侈。”
这句话为后面定了基调。此后，除了上将问了问艾颖钧的伤势，他们就没有谈更多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