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大咬了咬牙,对身边人吼道:“老鸟都留下陪老哥我继续教训这帮子狗崽子,其他人都撤到后面去!动作要快!”
他口中的老鸟就是指的佣兵团里被称为精英等级的A级佣兵,都是一群经验丰富、战斗力强的佣兵老油子,也是支撑着佣兵组织的精锐骨干力量。若不是情势危急必须做出决断,陈老大万不得已是不会出此下策的,拿自己团里的老伙计们去拼命,论谁也难以下这个狠心。
一处混战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连串的魔法火球,爆炸声不绝于耳,趁着混乱从敌群中冲出一道人影,定睛一看正是酒鬼老法师。包裹着肮脏褴褛的灰旧法袍,老法师的身体不住的颤抖,一股血腥气息穿过干涩的喉咙,让他忍不住吐出带血的唾沫。
“这时候要是还有口酒就好了,咳咳……”他摇了摇最后一袋空酒囊,忍着魔法反噬带来的痛苦从法袍中摸索出一枚极品火晶钻,“看来这是最后一件珍藏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双眼望着面前拼命搏杀的人群定了定神,开始聚集周围的火元素。
不远处的越族巫师立即发现了准备施法的他:“好浓厚的魔法能量,不好,是个强力魔法,赶快阻止他!”周围十几个土兵听到巫师的召唤,群起向老法师的方向攻了过去。
虽然身体在不禁颤抖,但是嘴里念出的咒文却没有一丝停顿:“伟大的火神,吾以契约者的名义向汝借取灭世魔力,将世间一切邪恶燃烧,让光明的火焰燃遍大地……”
“火龙咆哮”的咒语终于在土兵们冲破层层防线杀向他的最后一刻完成,凝结于他周身的火元素能量瞬间爆发出来,炽热的火焰包裹了他的全身还波及了围攻过来的人,接着幻化成一条庞大的火龙飞向叛军敌群,伴随着仿佛龙吟般的咆哮声火龙凶狠地撞击地面,在一声巨响中火龙凭借强大的破坏力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四周方圆十余丈的建筑废墟也被夷为平地。
这是何忆尘第一次亲眼看见奥义级魔法的发动,也是最后一次看见老酒鬼的身影。他明白老酒鬼是用生命为代价越过魔法阶级的壁障完成了眼前的一切,连尸首甚至灵魂都消失在这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再也无处可寻了。
但是他付出的代价真的很值——越蛮子被这威力巨大的魔法攻击打懵,甚至佣兵们也停顿了几息,才立马缓过神来更加拼命地投入到搏杀中。
与此同时,战线上纷纷闪现五颜六色的剑气和斗气,前方战斗的越族土兵被成片地打倒在地,而后面冲上来的土兵也被倒地的自己人阻碍,战场上越蛮子的攻势为之一滞。
这是最好的机会!众人一边向后狂奔,一边甩出大把的铁蒺藜,迅速撤向最后的防线——尾山关西门城墙断壁,身后就是荆江平原,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虽然人数不过百十来位的老鸟们还在街巷废墟中穿行,不时反身突击追兵,但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佣兵们各个带伤,能动、不能动的加在一起也只有四百来人,依旧人多势众的越人叛军缓缓地推向了他们。
何忆尘的狗屎运终于没了踪影,撤退时他被魔爪鬼藤缠绕住了双腿,还挨了越族藤甲兵的一下藤木棒重击,后背破碎的皮甲铁片和崩裂流血的伤口共同证明了他身负重伤。而他之所以没有阵亡,是因为当时他并没有落单,而老鸟们及时发动的反突击最终救了他。他最后是被李铁柱背下的战线,也算是暂时捡回来一条命吧。
斜靠在断墙边的何忆尘,神情有些恍惚,大量的岀血带走了他的体力,惨白干涩的嘴唇和灰败的脸色让他显得十分委顿,这恐怕是他自己十五年以来最为狼狈虚弱的样子了吧。
这是最后的时刻,何忆尘终于有空好好端详身边的同伴。憨实的铁柱哥单膝跪地用右手拄着大斧柄端,左手无力地耷拉在地上,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却浑然不觉地盯着前方。
似乎是感觉到了何忆尘关注的目光,李铁柱转头朝着他咧开嘴笑了笑:“阿尘,看来咱们挺不过今天了,等下要是有机会,你就藏起来吧。现在场面这么混乱,说不定你万一还能活下来,到时候去好好考个功名回来,可不能浪费你一肚子的墨水咯……”
也不知他如何作想,李铁柱一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没了,从村子里的老秀才成天念叨什么之乎者也,讲到自己攒的钱可以盖多大间茅屋,何忆尘一点也没觉着他啰嗦,恨不得就这么一直听下去。
据说人在面临死亡时,总会想起种种往事,仿佛是对生的一种渴望。听着铁柱哥絮叨,何忆尘一句话也没有说,看着眼前步步逼近的敌群,他忽而想到自己的爷爷,还有从小未曾谋面的父母,他们都不在这人世间了。现在连自己视作最后归宿的佣兵团,也面临着覆亡的境地,这就是命运的残酷么?
他不禁苦笑,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么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呢?他根本不相信那些传教者的解释,说什么世人有原罪,需要神来救赎。他和爷爷四处漂泊、经历种种也未曾见过哪里有什么神仙下凡搭救世人的见闻。
神的存在也许是不容置疑的,因为牧师僧侣们的神术本身就是神恩的体现,但是又有什么存在是博爱世人的呢?就像现在的状况,有谁来拯救尾山关,又有谁来拯救退无可退的星光佣兵团呢?难道南下支援的官军也救不了我们吗?想到此节,何忆尘不禁有些心寒,早年的漂泊然他明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万事都离不开一个“利”字啊,内心不由得一声叹息。
“阿尘,越蛮子上来了!你照顾好自己!”李铁柱的吼声打断了何忆尘的思考,只见他起身单手提着手边的大斧便冲向了敌群。
和他一样起身的袍泽们也是各个带伤,却在这一刻忘却了伤痛,奋力冲击敌人阵线,哪怕下一刻就那么淹没在攻势如潮的敌群之中,他们也未曾迟疑,也未曾停下过前进的脚步。
何忆尘有心杀贼,也深感自己负伤过重十分虚弱,连站起来都需要扶着墙根才行,一股由心中萌发的无力感将他的心紧紧的拽住,莫名间蕴含着体温的泪水就这么涌出了眼眶。纵使模糊了眼睛,他依旧死命地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楚在战场上不断挣扎搏杀的一个个熟悉的背影。
这就是最后的一战了么?三天来压抑在心间的痛苦、悲伤、愤怒甚至一丝怯懦就这么爆发出来,令人身心负重难受甚至感到窒息,喉管中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道猛地窜了上来,只听“噗”的一声,何忆尘将大口的暗红淤血从口中吐了出来。
也许是深埋在血脉中那股何氏家族的骄傲被激发了出来,抑或将死之人强烈的回光返照,何忆尘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他毫不迟疑地向前方的战线走去,从倒在面前的死尸身上抽出战刀,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平稳而踏实,仿佛去参加一场盛宴。
耳边是三天之前陈老大对着佣兵团全体讲的话:“你们面前是祸害南方数州的十几万叛乱贼寇,你们身边是一起打仗泡妞、吃肉喝酒、同生共死的袍泽,你们身后是那凌江城乃至荆江平原上千百万的无辜百姓,那些个人里头有你们的妻儿老小、父老乡亲,你认识不认识的、你熟悉不熟悉的许许多多的人,你们忍心看着他们被这群乌合之众祸害吗?你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在你的面前而无动于衷吗?我们是一群顶天立地的正牌佣兵,是男人中的男人!哪怕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也万万不能临阵脱逃!我们不是那些个守土卫国的官军将士,但我们有属于我们自己的骄傲,捍卫尊严重于吾等之生命!为了佣兵的荣誉、为了身后的亲人,只要一息尚存,吾等誓死守卫此地!”
“吾等誓死守卫此地!”何忆尘一边口中呢喃着这句话,一边挥动着战刀,每一次挥动都会带起一片飞扬的血雨,每一步前进都带走一条敌人的性命。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轻盈而有力,总能在长矛短刃接近身躯之前,阻止它们的前进……
他感到自己完全融入到某种传说中的境界,这一刻的何忆尘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去思考如何出招、阻挡,或者闪避,完全依赖躯体的本能,坚守着心中的信念,向前、向前、再向前!
敌群中的大小头目好像也发现了这种诡异的场景——身着残破皮甲,手持战刀的少年安稳而平静的前进着,围拢过去的兵士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自诩武力高强的几个小头目也在冲向他身前时丢掉了性命。以至于有人开始畏敌不前,开始退缩,那一处的士气有不稳甚至崩溃的迹象。
“轰!”——树怪们的石弹终于砸中了西城门的门洞。
“吼!”——在为胜利破关的欢呼声中,越蛮子的大军终于突破了佣兵团最后的防线,冲出尾山关。
“咚!”——何忆尘被“鬼爪魔藤”粗大的藤蔓长枝抽飞,坠落在残存的茅草屋上。
“命运也许是不可违背的吧……”昏迷前,何忆尘无不遗憾的想到。
正午时分,坚持了三天半的尾山关终于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