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江城,九凤祭台,刑场。
今天是一个万人瞩目的日子,为祸晟朝南方大半年的越族叛军匪首之一,九黎部族长勾季离即将游街示众,凌迟处死。好事的市井小民们纷纷涌上街头,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个坊间传闻的大魔头是不是真的长着三头六臂。
这有史以来第一个率军攻陷晟朝一地州府治所的人也算是个人物,把南水四州搅得天翻地覆,麾下的越蛮兵甚至攻破了尾山关,差点打到凌江城来,能有如此能耐的人,即使是十恶不赦之徒也会让人多少有些佩服他的本事吧。
然而正在游街的死囚勾季离却让人们大失所望,没有三头六臂,没有满脸横肉,更无法用虎背熊腰来形容他那孱弱的身体。脸上用刑后留下的的伤痕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才使得他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显得还算比较规整。
单薄的囚服勉强遮盖着他满身的累累伤痕,全身上下透出的就是一股令人厌恶的颓废气息,唯一算是出众的就只剩下那双还算清亮的眼睛,但很少有人能够发现勾季离的眼睛中不时闪过的锐利目光。
“那是一种桀傲不驯的锐利目光,透着一股坚毅果决、自由不羁的野性子,仿佛自己是个胜利者游走在凯旋而回的街道上面……”何忆尘皱了皱眉头,他感觉到了这目光里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感。
一个为祸近乎半个晟朝版图的大恶人,十恶不赦之徒,面对最后的死亡竟然不思悔改?反而像是自己获得了胜利一般?这是一个疯子吗?许多疑问都钻进了何忆尘的脑袋瓜子里,让人一时间迷惑了。
冷眼旁观着沿途围观百姓们不时向囚车里的勾季离扔出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随行的官差衙役也不去制止,只顾着向刑场迈进。何忆尘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是大家都疯了。
那是一种仿佛集体传染的疯狂情绪,围观勾季离受死的百姓们,都是怀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来到街上的,让何忆尘看着就像是初一、十五乡里乡亲纷纷往城里赶集似的。百姓赶集是为了看热闹、瞧稀奇,这前来围观死刑的百姓们也是同样的目的。
何忆尘来看死刑,却只是为了看而已,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看,他只是有种冲动想全程的观看,想知道死亡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从围观的人群旁经过,向最后的刑场九凤祭台走去,耳边传来沿途众人的议论声:
“这个叫狗什么的,就这副摸样啊!太让人失望了吧……”果然都是看热闹的。
“阿四,你也不至于吧,这还算长得人模人样了吧,想当初问斩码头街王二的时候,那小子才真是长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看着恶心了我好几天呢。”这是个人看游街和砍头很有经验啊。
“嗨,也对,不过真想不到啊,这厮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啊,竟然是这幅尊荣,太对不起观众了!”这明显是没钱去戏楼看戏,把自己憋的只好上街看热闹。
“你当这是戏文里唱的那些个绿林好汉啊?这又不是听戏,咱就图个乐……”这位也算自得其乐了。
……
“嘿,她二婶啊,今天这生意好吧?”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果然是哪里热闹哪里钻。
“嗯,没的说,还是游街的时节好做买卖啊!瞧瞧我这些蔫了吧唧的烂菜叶儿,越是坏的、臭的、烂的,它就越是卖得欢啊!今天可是赚得不少,嘿,要是天天有人游街就好咯,咱老两口也可以早点给家里那个臭小子攒够钱娶老婆。”摆摊卖菜的大婶也回连不新鲜的烂菜叶子也能换钱,能不开心么。
“瞧您说的,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再说大家也就图个新鲜,看得多了也就烂的看了不是,不聊了,咱也努把子力气多赚点儿,好给家里的婆娘买快好布做衣服。”机会难得,赚钱就是要趁早。
……
“都说人血蘸馒头是一手治肺痨的妙方,也不知道这偏方灵不灵验?”道听途说的偏方多得很,也不知道其中有几个是真的。
“管他呢,到时候砍了头,一散场,大家伙就赶快去抢地上的血,先弄几个血馒头备着,到时候好拿出去卖!”这小子肯定是信以为真,见钱眼开的主儿。
“你小子白痴吧!你不知道今天行的死刑是凌迟啊?”有人骂骂,也许会清醒点吧。
“你骂我干嘛?这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动刀子砍头,肯定要出血的啊!”嘿,划自己一刀也能出血,怎么不自己做血馒头呢?
“说你笨,你还喘上了,凌迟就是传说中的‘千刀万剐’。将死囚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死囚在痛苦中慢慢的死去。听老辈人讲这行刑的刽子手是世袭的,也就是世代相传的,执行凌迟的手艺那可谓精妙得很,必须按照指定的步骤,律法规定的刀数完成,律法还规定如果在行刑过程中,也就是被枭首之前犯人死了,刽子手自己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这是在卖弄学问了,瞧他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就知道了。
“唔……这死刑还有这么多道道啊!”孤陋寡闻的人果然是大多是啊。
“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吧?你小子就别想着什么血馒头了,到了最后那人肯定血都流干了,没你啥事儿!”现在确实没他啥事,他要是冲进刑场,也不知会不会被看成是劫法场的,被监斩的官差衙役们立即斩杀当场。
“呵,这回还真的长见识了,哥,那咱快走去瞧瞧,这凌迟的师傅手艺也不知道怎么样哎!”果然还是看戏比较有吸引力啊。
……
何忆尘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到一边,他来到了九凤祭台前的广场上,一丈多高的祭台就在自己眼前,在那上面即将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关于死亡的仪式。在众多凌江城百姓的围观下十恶不赦的勾季离将被凌迟处死。
当众宣读完勾季离罪状的衙役高声询问台上的死囚徒:“人犯勾季离,你可认罪?”
被缚跪地的勾季离缓缓抬起高傲的头颅,在这一刻那全身的颓废气息消失了,他眼中的锐利目光更盛,孱弱的身体不禁有些颤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然对着刑场上所有人吼道:“我无罪!朝廷不仁,天灾人祸,贪官污吏,冤案滔天,我越人百姓被苛捐杂税、酷吏狗官逼迫到灭亡的边缘,为了活下去的越人有什么错?如果我有罪,你们这些官家老爷,世家贵胄都有罪!越人只是想活下去,你们却想搜刮民脂民膏,吸取我们的血肉!我不服!死也不服!”
勾季离慑人的气场使得旁人为之一滞,好在终究有人清醒过来,台上的衙役用木棒猛打他的嘴,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嘴,那些牙齿不知道被打落了多少颗。这才使得勾季离再也无法说清楚一句话,有声的反抗被打落下来,无声的反抗却透过他的双眼散发出来,在场的众人都能从勾季离桀傲不驯的眼神中感受到他永不屈服的坚定意志。
监刑官崔行浩就是个贵族,他尖利的双眼中充满了仇恨,如果怒火可以烧死人,那么勾季离肯定已经被烧成了黑炭;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那么勾季离肯定已经被千刀万剐。对这该死的越蛮子,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不过这野蛮低贱的越蛮子,我是不屑于亲自动手杀他的,蛮子的血一定会脏了我这双高贵的手!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该做的工作吧。”监刑官崔行浩狠狠瞪了一眼跪在祭台上的犯人,转身询问旁边的侍从:“时辰到了没有?”
侍从立即躬身回答:“回老爷的话,刚才计时监衙门已经传信,说是午时三刻到了。”
崔行浩点了点头,起身整了整衣冠,抽出桌上的令牌,向着刑场喝道:“时辰已到,开刀问斩!”说着便将手中的令牌狠狠地扔到了地上,一场名为“凌迟”的死亡表演盛宴正式开始……
执行凌迟的刽子手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脸上深深的皱纹勾勒出他饱经风霜的年纪,一双眯成缝的小眼中透出诡异的目光,他朝着勾季离咧了咧嘴,口中的黄牙也剩不了几颗,而那只拿刀的右手却显得十分灵巧,虎口上有厚厚老茧无声的诉说着这小老头用刀的年头有多长。
衙役将特制的药水灌入犯人口中,目的是为了减缓其血流的速度,以避免因为血流过多而提前死去,更因药水中的特殊成分让他的触觉更加敏感,在凌迟时的痛觉大大增加。接下来就看刽子手的技法了。
“呼哧,真没想到……呼哧,老夫我还一展祖传绝学的机会……呼哧,老夫要谢谢你呀……呼哧……”小老头嘎嘎的怪笑声回荡在刑场上。
“第一刀剜喉,去其声……”铜钱般大小的肉被甩到了空中,引来围观者阵阵赞叹。看到这,何忆尘也没什么兴趣看下去,在众人赞叹刽子手的精湛技艺之时,悄然离开了刑场。
“史书上记载的凌迟处死所用刀数的最高纪录,据说是三千五百四十三刀,也不知道这勾季离能坚持多少刀呢?其实这也不是很重要了吧……”何忆尘独自走在街道小巷当中,回想着书中关于凌迟的描述,直到一个亲切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阿尘,你原来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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