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五年(公元1562年),北信浓。
宽广的原野上,一名满身是伤的武士蹒跚的行走着。武士流了很多血,看的出,他已精疲力竭。仿佛一阵风就能轻易的将他刮倒。
但是,他却没有倒下,也没有歇息的意思。他的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什么…
不过,他撑不了多久了。身上所受的枪伤极重,伤口已经感染。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行,不能就这样死去。主公的嘱托,必须完成。”武士轻轻的自言自语道。这是现在惟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了。
一骑从旁边驰过,扬起一片沙尘。突然,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武士警觉的抬起头,手按剑柄,虽然他已没有力气拔剑了。
“难道是武田家的追兵?”武士一想到这,不由感到绝望,难道是天灭本家?
他注视着马上的人,凶悍的看着他,这只是虚张声势,如果对方对己不利,立刻玉石俱焚。
“咦?”他注意到了马上那人铠甲上描绘的家纹。不是武田“三割菱”,是“桔梗”纹。
马背上的人,与其说是武士,倒不是说是一位身着甲胄的书生。眉宇间,透露着一丝英气。
“这个人太奇怪了。”受伤武士心想,“以往那些武士都是一群杀人如麻的野兽,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落魄而不失高雅。”
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这个男人值得托付吗?
管不了这么多了,在这样荒无一人的原野中,不可能再遇上其他人了。这样下去,最后只会喂狼。
相遇,或许就是缘分吧。只要天不灭本家,就要试一试。
“那位武士,”受伤者吃力的喊道,“请问你是哪家的家臣?”
“主家已经灭亡,在下现在是浪人。”骑马的武士回答道。
“浪人?”受伤者不由感到绝望。但此刻已别无选择,只能一试了。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带这个孩子离开,让他活下去。”伤者将抱在怀里的襁褓小心翼翼的捧给他。
犹豫了一下,他接受了。
因为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不竭的信念和觉悟。
“在下活不了多久了,有一些话要嘱托阁下,”武士勉强的用太刀支撑着身体,“在下是信浓国鹭泽家的家臣,这个孩子是本家的少主一蹴殿下。本家遭到甲斐国守护武田信玄入侵,领土被占领,主公与其他家臣已经玉碎,临终前将少主托付给在下。可惜,在下也活不长了,但是,这个孩子是本家最后的希望,必须让他活下去…”,他已快说不动话了,“所以,在下以一名将死武士的觉悟,郑重的拜托您…”
“我了解了。这个孩子,我,明智十兵卫光秀,会带他活下去。以武士的身份答应你。”
“谢谢。”伤者欣慰的笑了。
“请问一下,武士,你的名字?”光秀问道。
伤者静静的闭上眼睛,用最后一点力气轻轻的说道:“鹭泽家家臣,稻穗信…”
光秀默默的抱起孩子,驱马奔向远方。
“孩子,要怪就怪你生在乱世…”
天正十年(公元1582年),一月,曾经威名赫赫的武田家,在天下霸主织田信长的进攻下,最终也走向了灭亡。家督胜赖与一族数百人在天目山切腹自杀。
在甲斐新府城,家督信长召开战后评定,对手下诸将的战斗表现进行褒奖。当然,最引人关注的,是最高荣誉的首功——“一番手柄”。
“鹭泽左又卫门上前听赏!”
在同僚的一片惊叹声中,一名年轻武士应诺而出。
“感谢殿下恩赏。在下当竭尽忠勇,为本家鞠躬尽瘁!”
“作得好,一蹴殿。武士初阵就能斩首五十级,获一番重赏的,古今少有啊!”
“这要全部归功于少主的指挥有方和日向守大人的栽培!”一蹴回答的不卑不亢。
“年轻人能自谦不贪功,更为难得!”信长得意的笑着,“一蹴,不如直接侍奉我,做我的直臣,如何?”
“谢殿下看重,但一蹴受日向守厚恩,以成为日向守大人的家臣为荣!”一蹴竟然回绝了信长的要求,旁边诸人着实为他捏一把冷汗。这位暴虐的主公对于违逆他的手下,可是什么都作的出来的。
“哈哈哈,”信长竟然仰头大笑,“有趣!光秀有这样的家臣,真让人羡慕啊!好了,你辛苦了,退下吧。”
一蹴行礼后告退,刚走出天守阁,身后一名武士追了上来。
“一蹴殿!”
“噢,是左马介殿啊,怎么了?”
“刚才吓了我一跳啊!要知道,如果惹怒了主公,可没你好果子吃啊!到时,只怕义父帮你求情也没用!”
“没关系,”一蹴淡淡的说道,“大仇得报,就算刚才触怒殿下被处刑,我也不在意了。”
“别这么说!义父可是视你如子啊,如果你有意外,他会伤心的!还有,祈她也会…”
“别说了,”一蹴冷冷的打断了明智左马介的话,“她现在已经是细川夫人了。”“一开始我就不是那么喜欢你。”两年前,我在祈出嫁之前去见她,她却对我说了这句无情的话。
原来,青梅竹马的感情,就是这种程度吗?
不知不觉中,下起雨来。一蹴从思绪中回过来,抬头仰望着天空。
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雨,何时才会停呢……?
一个月后,山城国,一条通往京都的山路上。
一蹴骑在马背上,一边控制着马匹慢行,一边若有所思。
脑海中回忆着临走前主君光秀所说的话。
“一蹴,是时候放松一下了。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我了解主公,他嘴上虽然不说,却很会记仇。为安全起见,你还是外出一段时间吧。”
“大仇得报,人不免感到空虚和迷茫。这一点,我当初也是,在毁灭斋藤家之后,我也曾经丧失过前进的方向,甚至连活下去的目标都没有…哈哈,不提当年的傻事了,谁都年轻过嘛!”
“不过,记住一点,一蹴,人活着的目的,决不是报仇。仇恨可以是你活下去的勇气,但不能是活着的依赖。不要总是沉浸在回忆中。”
“人,终究是要为自己而活着的。为了理想,为了幸福…总之,振作起来,你可是本家的骄傲啊!”
回过神来,一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濑田五条桥前。
京都,到了。
战国时代的京都,曾经破败不堪。在天皇早已失去权柄,连幕府也不在为人所尊崇的乱世,曾经庄重华丽的京城成了一片无人关心的死角。连天皇都以出卖字画为生,殿上诸卿更是流离失所,并不比贫民好多少。
直到尾张国的织田信长上洛,一切才开始有了转机。
信长尊奉室町将军足利义昭于二条御所,挟将军以令诸大名:同时又出资修缮皇宫,恢复天皇的崇高地位。已经厌烦了畿内诸势力互相攻杀,战乱不断的人民,也诚心的欢迎这位重新带给他们和平的大人。
现在的京都,又重新展现出一幅安居乐业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