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辘辘颠簸的马车上,林嫏凝眸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放在腿侧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心头一跳一跳,十分不宁。获悉陈年旧事,她还没来得急消化,可直觉又告诉她,那个神秘的花篌,一定和她有着某种关系……既然知道一件事也是知道,知道两件事也是知道,她决定今日便要去桃花姨那儿一探究竟。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仙绮楼门外的街口,林嫏独自下车,命小元子等人在附近候着,她独自一人进楼寻找桃花姨去了。
“呀,你来啦?”门口正在迎客的正是红缨,她一瞧见林嫏,便乐呵呵地迎上来。
“红缨,桃花姨在吗?”林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浅笑。
“在,我带你进去吧。”仙绮楼基本都在午时过后开门营业,此刻刚刚开始,没多少人,红缨便干脆亲自带着她进去找人。
桃花姨难得休闲,在自己的房间内喝着茶,惬意十足,直到林嫏到来,让她大为惊喜。
“嫏儿!哎呀,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快坐。”桃花姨兴致勃勃,拉着林嫏便一齐坐在窗边,笑意盈盈地拉住她嘘寒问暖。
“桃花姨,这回我不久留,来只想问你一件事。”被二十年前的旧事搅得脑仁疼的林嫏不愿拖拉,干脆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一双瞳仁黝黑,“花篌到底是谁?桃花姨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不信这世界上有长得一模一样却又毫无关系的人。”
没有料到林嫏一来便是如此强硬的态度,桃花姨一时语塞,不知到底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桃花姨……直觉告诉我,花篌和我有极大的关系,我一定要知道。”
明白林嫏的坚定,桃花姨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便来询问我这件事。仔细说起来,花篌与你的确有关系,可你娘亲对这件事情,也是丝毫不知。”
“竟然瞒得这么好?”林嫏掩不住惊讶,“是否当初若不是我无意闯了仙绮楼,被误认作花篌,你会将这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的确。毕竟这件事……我说不好它对你而言是好是坏,可对于你娘……那绝对是一件伤心之事。”
“这是什么意思?”林嫏怔惑不解。
“仔细算起来,你与花篌该是亲姐妹……可再深入思考,却又不是。”
“桃花姨,你这番话可将我弄糊涂了。”
“你可知姚明月此人?”桃花姨不急着切入主题,话锋一转,脱口而出一个林嫏从未听过的名字。
林嫏茫然摇首:“并没有。”
“我想也是,你母亲该是不会提起她才对。”桃花姨轻叹一口气,“姚明月亦是我当初在伊伶阁认识的一个好姐妹,而她……是你母亲的姐姐,亲姐姐。”
“你是说……我娘其实是有亲人的?”林嫏睁大了眼睛,“我一直以为我娘是孤儿,才会不得已进入伊伶阁卖艺为生……”
“你说的也没错,你娘不知自己来历,一直流浪。不过并不止她一人不知所归,她的姐姐也一样。姚明月与姚馥瑕二人相依为命,后因饥寒交迫,差点饿死街头,被当时伊伶阁的老鸨蒋妈妈收留,这才答应留在伊伶阁卖艺作为报答。”桃花姨陷入回忆,仔细地回想当初的情景,“我比她们早来一个月,算是见着了她们在伊伶阁的一点一滴。蒋妈妈将她们收拾打扮后,发现此二女长得清秀可餐,觉得她们长大后必定是能倾动天下的美人,便悉心教导她们才艺,你娘习舞,明月学琴,直至十四岁正式表演。”
林嫏不动声色,一直安静聆听着桃花姨讲述那一对姐妹,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她面前。
“我知道你一定疑惑为何这般绝色的美人,却没有被安排去接客。蒋妈妈怎会没有那心思,对她来说,她救了的人,命自然也是她的了,她要她们死,她们都不能拒绝,更何况是接客?可惜你娘与明月也是性子硬的,死活不从,并且以死相逼。蒋妈妈悉心栽培她们,可不想她们就此毁了她的财路,便妥协了,答应紧紧只卖艺,这才平息了此事。”
“蒋妈妈也是个聪敏的,她虽栽培二人,却完全将她二人分开,并取艺名‘月瑕’,从此之后,二人交替出现,时而舞蹈时而弹琴,世人只道是一人,却从不知,其实她们是一对双生姐妹。‘月瑕’之名顷刻高涨,每每出场皆是宾客满座……蒋妈妈可乐开了花,第一舞姬、第一琴姬等花名迅速传播,来往客人更是络绎不绝……直到,那个人出现。”
桃花姨戛然而止的话头引起了林嫏的注意,她虽困惑,不知花篌与这些陈年旧事有何关系,可她知道桃花姨不会胡扯不想关的事,便耐心听着,她的停顿惹来林嫏的询问。
“那个人?难道……是我父亲?”
桃花姨颔首:“没错,正是你父亲林尘深。其实仔细算起来,他来的第一夜完全是一个巧合,宫中另一个大人拖着他来到伊伶阁,他百般推脱这才只是在大堂坐下,没有被那大人说服找姑娘。刚好那夜有演出,是明月的琵琶曲。”
“也就是说……我父亲第一次见到的人,其实是姚明月?”
桃花姨与林嫏皆不是反应缓慢之人,她这样一问,另一人自然就知道是什么含义了,桃花姨点点头,答道:“没错,其实你父亲最先见到的人,是明月。”
“然后呢?”
“此后你爹便陆陆续续来,有时是你娘,有时是明月,艺妓可以带着客人进房单独探讨才艺,因此你娘还有明月都同你爹有过深入的接触,因此……”
“因此,她们也都喜欢上了我爹……是么?”
“没错。”
“那我爹爱的究竟是谁?”
“只怕除了你爹,再无人得知了吧。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他内心所想,在与你娘单独论舞的那一夜,他向你娘提出了想替她赎身、纳她为妾的想法。而你娘,自是喜极而泣地答应了。我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月亦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来奏过琴……整日躲在房内,消沉度日。蒋妈妈曾表示替她换一个名字,让她重新出山,可她却拒绝了,不惜为此惹恼了蒋妈妈……”
林嫏敛下眼底翻滚着的情绪波动,晶莹的眸子盯住桃花姨:“所以,花篌又与此事有何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你娘的孩子,你与你娘年轻时如出一辙,而你娘同明月是孪生姐妹,二人的模样自然也是一模一样……花篌,既然长得与你一般无二,自是和你有血缘关系。而她的娘亲,正是你娘的姐姐——姚明月!”桃花姨的一字一句犹如拳击一样砸在林嫏的心上,被揭露的秘密就如此展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昏天黑地摸不着方向。
“可这又与我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因为花篌的爹不是别人,正是林尘深!”
“这怎么可能?”林嫏倏地站起身,手掌失控地一拍桌,纤长的指甲扣进木桌内,绷紧,“姚明月难道与我爹还有来往?那将我娘置于何地?”
“你先别急。虽说不知你爹爱的到底是你娘还是明月,可先遇见你爹的人到底是明月,一段感情如何说放下便放下,更何况他娶的是那个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女子,又是姐妹,明月内心的伤痛显而易见。”桃花姨憾然地稍稍侧首,定定看着她对面的林嫏,“她其实在你娘亲出嫁后,很少上街,更别说去找你父亲了,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你莫要误会他们藕断丝连,对你娘产生伤害。”
林嫏抿紧唇,依旧带着稍许不悦:“既如此,为何事后会有花篌一事?”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到目前为止,你从未见过除你娘以外,另两个与你长相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女子?”桃花姨忽而凄然一笑,满面惆怅,放在膝头的手颤颤巍巍,明明艳丽的豆蔻,此刻却也苍白了不少,“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的,花篌那孩子,在两年前已经去了……”
林嫏纤长的睫毛一颤,猛然扬起:“花篌死了?”
“是。还记得我曾说过吧,第一次见你时,我将你认成花篌,当时还说,明明跟着她心上人离开了仙绮楼,为何又突然回来?后来才知你不是她。她大约长你一岁吧,在十四岁时,认识了一个异国男子。我不知他是哪里人,只知他不是璊国男子便是。那男人长得英气十足,来到仙绮楼时正好遇上花篌被欺负,便挺身而出救了她……两人变这样慢慢有了感情,直到后来那男子要带花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