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龙岭中,小青山上的道路满是泥泞,空气中还散发着霉味,显然下过一整夜雨。土路两旁的松树上还不停滴着水,空气潮湿的像浆糊一样黏在身上,这是青岭地区雨季独有的味道。
顾名思义,青龙岭就是一片青葱的山岭,绵延不绝的大山一座挨着一座。让人比较惊奇的一点,就是这绵延楚国几万里国境的山脉,竟没有一处露裸着山石,若是从高空看去,就像一条青龙在蜿蜒昂首,只待有朝一日冲出天际。
小青山是青龙岭末端的一座高不过百丈的小山,勉强算作青龙岭的一部分,因为它所处的位置看起来更像一颗青色的龙蛋。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十几年前也算是人声鼎沸,名字叫做青山镇。此时正有一老叟拉着牛车走在蜿蜒泥泞的山道上,车斗里坐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
那老叟正吃力的拉着牛车前行,那本来在车斗里竖着茅草的女童突然指着山脚下说道:“外公,外公!你看快看那破村子!”
老叟抬头看了一眼小女孩,他必须时刻注意脚下的泥路,哪有功夫四处张望,再说那破村子已经荒废了十多年,一片残垣断壁哪有什么好看?
“破村子有啥好看嘞?”老叟笑着回道。
“不是,外公你看,那破村子被人修好了!”女童惊讶道。
“什么?我看看!”那老叟边说边抬起了头,可是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这老叟虽说眼睛还没花,可六十多岁的年纪,使他的眼睛再也看不清那么远的距离。
“唉,外公老了,眼睛不中用了,你给外公说说你都看见啥了?”老叟朝女童说着,一边又拉起了牛车。
“村里那些破房子都让人修好了,而且里面好多人呀,好像是在赶集!看起来好热闹,外公,咱们也去赶集好不好?”小女孩兴奋的说着。
那老叟停了之后又皱起了眉头,要说这荒废的青山镇和他还大有渊源,因为他曾经就是青山镇镇民。
镇子里发生的事他怎会不知道?不知不觉间思绪飘回了十几年前。
当时他只有四十多岁,那天他出嫁到山村的大女儿差人给他捎了个信,说是下雨把屋顶浇漏了,不想麻烦别人修,就邀请他去修屋顶,正好见见老父亲。
老叟当时对女儿也是思念的紧,吃过午饭扛着工具就进山了。
三天过后,老叟回到家里,可是还没进镇子就觉着一阵心惊。
因为此时正是晚饭的档口,往日里全镇上空都是袅袅的炊烟,今天却是一片残阳如血!本应该有吵吵闹闹的声音,现在却是安安静静的鸡犬不闻,就连每天叫儿子大鹏回家吃饭的贾寡妇似乎都闭了嘴,她平时可是都得扯着嗓子叫到日落,那熊孩子才能被她喊回去。
在镇口,老头踌躇了一会,伸头朝着街上望了望,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条野狗都见不着。
老头子心里有点忐忑了,想着这是怎会回事呢?
思索了一会没有头绪,只好硬着头皮朝家走,边走边四处打量,可也不敢吭声,似乎怕有什么怪物突然窜出来把他吃了。
路过贾寡妇家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先敲了敲门,没人应。随后搬了块石头垫在脚下,站在石头上朝院里瞥去。
只见他刚看了院里一眼便哇哇大叫着从石头上跌了下去,双眼睁得老大,跌坐在地浑身发抖。
一个经历了四十多年风风雨雨的老者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原来他爬到墙头上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女人手,是贾寡妇的无疑,双手扒在围墙上似乎想要翻墙出来。老头先是心理暗呼一声糟糕,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随后看到了贾寡妇的脸,三十多岁的贾寡妇本是风韵犹存,还有那么几分姿色残余。可是此时她脸上却是没了平日里的笑容,因为她的下巴不见了,整个人满脸是血的仰面挂在墙上,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插在了土墙里,脚下踩着一个东西,细细一看竟是她儿子贾大鹏的半截身子!
老叟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拔腿逃走,可是全身似乎灌了铅一样僵硬,双手也是无力的连身子都撑不起来。
他的脑子似乎也开始有些不清醒了,双眼变得浑浊,好像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子和九岁的小女儿,强烈的恐惧激的他浑身又一哆嗦,可是也把失去的力气唤了回来。
老叟不敢多看,转身闭眼朝着自己家的方向摸去。他不敢睁眼,因为一睁眼就想到这路旁的院子里可能都是些狰狞的尸体,似乎随时都会冲出来将他撕咬一番。
磕磕绊绊的摸到了家门口,天也快黑了。
看着夕阳的余晖,老叟壮了壮胆推开家门,心想着家人如果还在,趁天黑前赶紧带着她们离开。
可是世间总是事与愿违,一进院门就看见自己僵硬的小女儿七窍流血的跪在门口,嘴巴长得老大。
老叟看着平日里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变成这样,抱住她的瞬间就开始哽咽起来。
他知道,他家也没能幸免,自己老婆子肯定也遭了难。想及此处,他含泪的望了一眼房门,哭的更伤心了。
老叟依依不舍的放下小女儿尸首,踉跄着想屋内走去。
不消片刻,他又自己走了出来,不同于进去时的失魂落魄,此时是气的浑身颤抖,咬牙切齿的一脸怒容。
因为他进屋之后在床上不光看到了自己的老婆子,还有隔壁二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的小瞎子,俩人死相也很是难看,都是七窍流血。只是看到俩人全身****着,他感觉不到一丝悲伤,此时的情绪完全被愤怒填满了。
老叟一边咒骂着一边出了门,扛起小女儿的尸首就朝镇外跑去。眼看着天马上黑了,残阳也只剩一丝。
因为心里的恐惧被冲淡了,走的自然也快,在天黑之前顺利跑出了镇子。
几乎就在他跑出镇口想歇口气的工夫,太阳落山了。
身后本是安静的小镇,随着日落发出了一阵阵凄厉的鬼哭之声,老叟本来累得够呛,听到鬼哭声吓得撒腿就跑,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
这十多年,他凭着手艺在大女儿家的小山村里站住了脚,自己一个人生活得也算有滋有味。
唯一让他比较不开心的就是田地,官府可不管他搬家了或是怎么样,他被分的那份田地还是在青山镇旁。
一开始几年他都不敢回去耕种,后来大女儿家生了几个娃,不能再接济他了。没办法只好每天赶一个时辰的山路回到青山镇旁耕地,趁着天黑前赶快跑回家。
此时的他想起十几年前那些画面,禁不住又是一阵哆嗦,心想着是不是又闹鬼了?可是这大白天的怎么可能呢?
哪怕真是闹鬼他也要回去瞧上一眼,毕竟自己的地还在那边,没法耕种肯定是要饿死。因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家生活也不轻松,怎可能一直接济着他。横竖都是死,更何况自己乡亲即便成了鬼也不见得会吃了他。
老叟咬了咬牙把牛车栓到一旁的树上,背起了小女娃朝镇子走去。此刻他背着孙女回去,给他一种往日重现的感觉,好像十几年前抱着他小女儿逃命一样。
不一会俩人就快到镇子了,老叟心里虽然害怕,可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一步步的朝着镇口走去。而且这青山镇此时的确不是很吓人,随着距离拉近他也看清了镇里的景象,的确是有集市,而且离老远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奇怪的只是听不见一点声音,仿佛一切只是幻象。
小女娃也不知道害怕,嘴里还笑嘻嘻喊着“太好喽,赶集喽!”。她却不知道,这平日里哪里有集可赶,又不是逢年过节。
老叟回忆着往昔,边走边感叹,当年也是多亏了他老婆子给他气得够呛,要不然他还真没力气离开这青山镇。
随着青山镇不断在眼前变得清晰,本想看看就走的老叟心头涌上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似自己这十几年只不过是南柯一梦。有些踌躇的步伐也变得坚定,眼神中流露着对回家的渴望。
眼见着到了镇口,他此刻脑子是不大清醒,可他还是放下了小孙女,让她在这等着,要是半个时辰他没回来就自己往家跑。小女孩虽然年纪不大,但回家的路他还是认得的。
六十多岁,早过了怕死的年纪,可是他那小孙女毕竟还年少。
老叟独身一步步走到了镇口,似乎是突然间,他听到了镇子里的声音,锣鼓喧天,还有杂耍卖艺的喊叫。
镇口此时有两个人背对他站着,不同于他的粗布衣衫,穿着很是华丽。明显是一男一女,女的穿着一袭雕花白色纱织长裙,头发如花苞般箍在头顶,上面插着华丽的凤簪。男子高大挺拔,一身龙纹黑色丝绸锦袍,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随风飘抖,腰间一柄长剑垂地,还有一柄白绫裹身、一人多长的巨刃斜跨身后。
随着老叟走近,那女子转过头来看向他,一双美目中水波流转。虽说一丝白纱遮住了口鼻,只透过眼睛就依然可以肯定此女惊为天人的美貌。
那女子转过头后轻声说道:“有人来了”。
“嗯,我感受到了,只是一介凡人,由他去吧。”男子头也不回的说着。
女子没再做声,只是静静的转回头站在一旁。
可是老叟听过这话按捺不住了,哆嗦着问道:“你们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