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桃花身为穿越女,记不清自己的姓名、记不清自己为啥穿来,更别提三皇五帝、正史传奇。
残存的记忆少得可怜,阮桃花穿得早,没机会普及各种穿越知识。她很吃亏。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怜她,赋予了阮桃花一项异常神奇的天赋:她偶尔,能看见即将发生的事!
本来嘛,现代人穿越去古代,是时空逆转的现象。阮桃花违背了时光之箭的原则。时不时闪现在她脑海的预见,多少有种时空拉扯、逆转补偿的意味。
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阮桃花把这项天赋归功于守护自己的“预知大神”。
预知大神第一次现身,阮桃花刚满六岁。
“桃花,告诉娘,你为什么把锅盖顶头上?”
“……”
“嗯?桃花,放下锅盖,过来让爹瞧瞧。”
“……”
“哈哈哈,妹妹她傻了——哎哟喂,什么东西砸我?”
就那一次,吓坏了阮桃花自己!阮父和阮母倒没当回事。阮桃花毕竟是现代人,明白预知的可怕性。她明明在书卷滑落的十分钟前,切实看到了书卷滑落的场面!
之后,阮桃花三缄其口,再没对人提起。她看到的种种画面完全无规律可寻,有时远、有时近,有时模糊、有时清晰。有些她根本无法理解,而有些,从未发生过。
但阮桃花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不是吗?
阮桃花眯眼,对着空空对开的朽木门板,琢磨她刚刚“看到”的画面。那是一匹马儿,一匹周身雪白、价值万钱的好马儿。
半晌,一团雪白色果移进门来。
不是马儿,却是以袖掩面的年轻男子。他怕推门时梁上抖落的灰尘,沾染他的梨花纹锦缎长衫,才在门外驻足等候多时。
阮桃花无语垂头。看见的是白马,出现的是男人?呵,预知大神还真爱开玩笑……
阮桃花抹抹嘴,背上行囊,低头经过徐步进店来的男子。
“唔。”男子喉头的嗓音闷而不出,着实显得煎熬,仿佛故意拖延时间,不想给往外走的阮桃花听见。阮桃花禁不住挑衅,放慢脚步,竖耳侧听。
“小爷需要什么?”店家的姿态比刚刚来得恭顺。
“唔。”
阮桃花偏头回看那男子的背影。他比她略高出半头,但他的肩膀宽大,从头到脚的穿戴十分整洁雅致,与环境格格不入。阮桃花猜想,他貌似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男子终于思考完毕,措词吐出一个问题:“请问出城方向,最近的客栈有几家?”
原来他对小栈的景况多有不满,想走又怕伤了店家感情,才沉默许久!
阮桃花暗自将他重新定义了一番:有钱人家、年纪颇轻、涉世未深、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
“没有了、没有了。”店家来了精神,“方圆十里,只有我一家落脚的小店。爷别瞧楼下地方挤,楼上厢房干净又敞亮,包爷满意!”
“唔。”男子这次没有思考太久,“好吧,我今晚住下了。劳烦掌柜给我的马儿喂些水草,牵到厩里休息。”
吓?马儿?
阮桃花迈出门的脚步停下来,一对随人声机警转动地柔软马耳闯入她的视野。阮桃花呆呆看着,预知大神没有骗她,果真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儿!
店家跑出门外,拉拽马缰,马儿倔强地扭转半个身子。
阮桃花无意瞥见马鞍上披挂的五彩织绣图章,心头骤然一紧。
烧成灰她也不会忘记,那是大名吕家马场独有的徽记!
“大伯!”
“哎,小兄弟?”
“我要住店!”
店家笑中带苦、苦中带笑:“这,小栈只有一间客房。”
门内年轻男子转身看门外,扮作少年的阮桃花眯起一双月牙状的笑眼说:“呵,没关系,我们两个男人可以挤一张床!”
阮桃花毫无遮掩地回看门内人。是啊,他含着宝石的美眸,她怎么早没认出来?
随白马来的男人是吕家马场的三公子。阮桃花不用去大名了,吕梁风主动送上门。
.
荒村旧栈,一点油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吕。”
“哦,吕公子,久仰久仰!”
“咦?你听说过我?”
“没有没有。”
“不知小兄弟贵姓?”
“免姓叫桃树,你叫我桃树兄弟就好了。”
“哦哦。”
店家为两人摆上热腾腾的晚饭:“两位爷请慢用。”
出门在外,讲究不得。一两碟腌咸菜、七八个黑馒头,再加上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杂米粥,足够过往的赶路人美美吃上一顿。
“多谢吕公子慷慨解囊,‘桃树’不客气了。”
阮桃花掰开手里馒头,夹入几条咸萝卜,一口咬下去,馒头只剩半个。
吕梁风礼节性地冲阮桃花笑笑,心想这少年吃相吓人,身上的肉却少得可怜。唉,穷苦人家的孩子啊!估计有好几顿,没吃着饱饭了……
阮桃花自顾捧起大碗,吞下两口热粥:“哈,真香!”
海上日子虽好,食材和木炭总有限。每次阮桃花随爹爹载着满船的丝绸去遥远的国度,一日三餐除了鱼贝、虾蟹,只有核桃冷饼。陆上人说的山珍海味,阮桃花大多不稀罕,她喜欢的,是热汤、热饭、热馒头。
“咦,吕公子,你不吃吗?”阮桃花拿起一顿饭的第四个馒头问。
“唔……”
吕梁风尴尬地瞅着握在手里好半天的东西,他要如何回答她呢?
这馒头的皮也太黑了吧?撕开皮,里面瓤儿竟比皮还黑!他怕吃了会闹肚子。可他若一口不吃,桃树兄弟会以为他瞧不起人。吕梁风浓密的眉毛纠结地拧成两道麻花。
阮桃花心中暗觉好笑。
呵呵,吕梁风和五年前的吕梁风一样挑剔、一样爱干净。
如果把这些特质随便拼凑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阮桃花一定觉得不可容忍。但,吕梁风不同。吕梁风的外表或许坚硬,但他的心地很柔软,柔软得有些不类北方的男儿。
阮桃花明白,吕梁风不吃饭不是看不起她,只是不习惯。
“怎么?吕公子身娇体贵,吃不得我们乡下的粗野饭菜?”
阮桃花明白,但她偏偏要激他。
“不、不。”
吕梁风拿起馒头,张大嘴,又退半寸,以齿尖剥掉一小片馒头皮,试探地咬了一小口。嗯?味道不赖嘛?早就饿坏了的吕梁风,三口两口吞下肚,急忙抓取下一个。
阮桃花放下馒头,笑眼弯弯:“你慢点吃,我吃饱了,不会和你抢的。”
“嗯嗯,好吃、好吃。”
山洞般的小栈内,朽木门扇紧锁,土窗以灰布斜钉,角落一盏油灯勉勉强强照亮渗着污渍的饭桌。
稳坐其中,狼吞虎咽的,是个性格挑剔、却不得不屈就于此的,落难公子哥儿。
阮桃花搁筷,托腮细瞧吕梁风。
落难归落难,当年的美少年退去一脸稚气,长成棱角分明的俊朗男人。唯有,那双眼,活像阮桃花在暹罗河谷里捡到的猫眼宝石,一点儿都没变。
他真是个长得好看的落难公子。遗憾的是,阮桃花不喜欢看他长得太好看。
哎,五年了。
五年里,阮桃花默默预想了成千上万遍与吕梁风重逢的场面,有炽烈如火的、有含情脉脉的、有血腥暴力的……
可当这天真的来临,阮桃花不知接下来该拿他怎么办。
暴风雨前的平静暗暗酝酿,倏尔阮桃花眼前一晃,吕梁风放下馒头,转面看她。
一般男人的眼睛,若生得太大,不免阴柔。而吕梁风的眸子有些些往里凹陷,与他宽宽的鼻梁和高高的额头连在一起,很是般配。随着他眼睑开合,他眉骨的影子染上颇带男子气的浓密睫毛,给人说不出的神秘感。
望着望着,阮桃花竟,有几分心动了?
“你为什么盯着我瞧?你喜欢我么?”
吕梁风拉起阮桃花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宝石眸子紧紧抓住她的视线。
接着,吕梁风的另一只手按在阮桃花微微鼓起的胸脯上。
“呀,色狼!”
阮桃花穿去了十好几年,利用率高的词汇她忘了,利用率低的,她印象深刻。
换言之,阮桃花记住的都没啥用,有用的她都忘记了……
阮桃花抬手要打,画面消失。
对桌吕梁风一手拿馒头,一手捧粥碗,礼让她道:“桃树兄弟,你也吃啊!”
阮桃花吐气垂首,颈后细汗直冒。错觉,只是错觉。吕梁风绝不是那、种男人。
阮桃花猛然察觉,可恶的预见画面一牵扯到吕梁风便会显得格外真实。为了不被看穿,她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对了,吕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出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