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市镇中心下层的死牢，老汉正打着呼噜，忽然被咽进喉咙里的一口吐沫给呛得咳嗽不止，坐起身扶着墙咳嗽了好半天。
一方红色的月光通过天窗照进监狱，驱走了令人窒息的黑暗，但监狱里潮湿和腐烂的腥臭味还是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邓辉坐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根本就睡不着觉。
老汉见邓辉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望着监狱栅栏外黑洞洞的走廊，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睡觉吧！睡觉才有精力度过明天，三天以后，我们都得去泰尔辛德溜达一趟了。”
邓辉眉头皱了一下，扭头疑问道：“老先生，为什么监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老汉蹭了蹭鼻子说道：“都杀了……听说坎坦夫要来，不是流放就是杀了……哪还有活的？跟我一起干活的工匠死得更快，哭得眼睛都没肿起来就被人拖走了。”
寂静的走廊里这时响起了老鼠的骚动。
邓辉点了点头，站起身问道：“那他们为什么放过您了？”
老汉摆了摆手说道：“也许是可怜老人吧……也许是故意折磨老人吧。”
两人正说话间，一直寂静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邓辉竖起耳朵，探向铁栅栏说道：“五个人……两个停在大门处，三个正向这里走过来……”
老汉嘿嘿一笑，伸了伸懒腰道：“耳朵比狗还好使啊……看来我该走了。”
邓辉低声一叹，再抬头的时候，一道火把的橙色光亮已经投在了自己的身上。站在面前的健硕身体穿着一套厚重银盔。那人宽大而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长满了浓密的灰色大胡子，整个人器宇轩昂，仪表非凡，正是护送坎坦夫的金爵大将军卡弗林。
邓辉不敌这位将军的气势，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却被将军一把抓住衣服前襟，如提兔子一般拽到面前气势汹汹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拽住的邓辉，脸牢牢地贴在铁栅栏上，说起话来十分困难，好一阵才艰难地说道“|邓……辉！。”
卡弗林一松手臂，用力推开邓辉冷冷道：“倒是有胆量啊……”
邓辉向后踉跄了两步，抬起头眼神平静道：“这与胆量无关！要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卡弗林呼吸一滞，静静地盯着邓辉脏兮兮的脸孔，声音低沉道：“拿你的准则与帝国的法律抗衡，自以为是的懦夫！”
邓辉咬牙道：“我不是懦夫！我认为帝国的法律有时候是错的！”
旁边的老汉忙轻轻推了推他，心里暗叫不妙：在帝国大将军面前叫板帝国法律，你这小鬼头真是不要命了喂。
果真，卡弗林一听邓辉这么说，顿时勃然大怒，将铁栅栏敲得咣当咣当作响道：“错？你说帝国法律是错的？”说话间，卡弗林咔嚓一声掰断了两根铁栅栏，在周围人的目瞪口呆中走进监狱，轻松拖起邓辉大声道：“滚出来！”说着，向监狱外一推邓辉怒道：“滚，顺着走廊给我滚到外面。”
邓辉被推了一个趔趄，忙扶住墙壁向外走去，这时只听卡夫林对着邓辉矮小的背影冷笑道：“帝国法律是错的，哼……那我就给你一个纠错的机会。玛卡防线的错我看够你纠正了。”
还在监狱里的老汉听了，浑身寒毛倒竖：玛卡防线，对抗北方蜥蜴人的防线……这……简直就是比火刑还要残酷的刑罚啊……
卡弗林对身边的棕色轻甲随从说道：“给我找十个人，把他送到玛卡防线，路上不许给他吃东西，居然说帝国法律的错的……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的错误。”
老汉听了心里连连发紧，怜悯的看着邓辉低落的背影，止不住地摇头叹气。卡弗林这时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老汉，冷哼一声道：“你！还不快给我滚出监狱！没人收拾你那又沉又重的老臭骨头！”
老汉一时不解：滚出监狱？这什么意思？
卡弗林见那老汉一脸迷茫，竟是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心里不由大怒：“还不快滚！”
老汉浑身一颤，这下听明白了，连忙拔腿跑出了监牢，如同被狮子追赶一般逃到了死牢门外，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敢拦着。
邓辉被一群青色轻甲士兵带到了一个巷子里的二层木屋中，最后被反锁在了里面，办完事后，那些士兵便匆匆散了，连将军卡弗林也不知去向。邓辉双手被铐着，环视了一下光纤昏暗的木屋，注意到木屋角落的床铺上正躺着一个人，那人正沉重地呼吸着。
邓辉踩着不瓷实的地板，嘎吱嘎吱地走上前，那人闻声，便缓缓坐起来，轻咳了一声说道：“邓辉……”
邓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大吃一惊道：“坎坦夫！你没死么？”
坎坦夫吃力地笑一声道：“我打海盗的时候，那些海盗用的炮弹可比这厉害多了，那个炮弹，一枚就是一条战船。”
邓辉现在却有些糊涂了，低头一看，见满地都是沾着血渍的棉纱，心里暗道：看来颜玲儿那一箭爆炸威力不小，坎坦夫伤得可不轻。
坎坦夫见邓辉有些发愣，咳了一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邓辉摇了摇头，心里颇有些无奈道：为什么？因为我刺杀你？我怎么可能知道？
坎坦夫点了一下头道：“我很奇怪，为什么你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有些人为了复仇，可是会不惜任何代价……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邓辉淡淡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么？其实你中那一箭的时候，我更希望硝烟下是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但是我会为更多人可怜……因为没有了你的决断权，更多人可能会变成我这样。我跑了两天的路，就是为了赶在你到这里之前获取更多关于你的信息，以做好暗杀你的充分准备。但是中间我却遇到了一个人，她和我年龄一样，可是她却生活得很快乐，很充实，她拥有一切我曾经拥有的，甚至比我要更好，但我为什么却变了？那样的生活我也很向往……她的生活态度感染了我，也许我可以翻过一切重新来，忘记一切，重新生活……可是每当我躺在床上要睡觉的时候，我的大脑里都会一直充斥着肮脏的东西，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我为什么要杀你？就是为了终止我的噩梦！即使它看上去不太可能……”
坎坦夫垂下头道：“抱歉……邓辉……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得以改变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也希望你能宽恕我。”
邓辉耸耸肩道：“炸短你一条胳膊，够了！这个惩罚够了！我不会杀你，但我永远不会宽恕你。有些罪行是宽恕不了的。”
坎坦夫用手顶住额头，捋了一下棕红色的头发沉吟道：“我年轻的时候，海盗杀了我母亲……当初我惩罚那些罪人……但是现在我却成了罪人，步了那些罪人的后尘！”
邓辉嘴角动了一下，转开话题低声道：“柳家老爷是谁刺杀的？”
坎坦夫微微摇了摇头道：“柳家的柳逸？在军队层层护卫下被刺杀，那刺客是顶尖的高手。刺杀完之后，那刺客便消失不见了。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凶器就放在那桌子上，你看看吧。”说罢便向一旁的木桌扬了扬下巴。
邓辉向那木桌上一望，目光忽然凝滞。
坎坦夫见邓辉望着那武器呆立不动，微微皱了一下眉问道：“你知道是谁？”
邓辉回头淡淡道：“不知道，我只是纳闷这么厉害的高手居然不去刺杀你，而是刺杀柳逸……”
坎坦夫笑了一声道：“那些只是初步行动，没想到动作居然这么大，可惜做得密不透风……我居然抓不到辫子。我有个疑问，你怎么会认识柳逸？”
邓辉摇头道：“听说而已，无关紧要。”
坎坦夫用左手摸了摸下巴的棕红色胡子说道：“还是说一些正事吧。”
邓辉点了点头道：“你是不是想利用我帮你达成某些目的？”
坎坦夫向前摊出一只手说道：“你说你想证明我是错的，其实这无需证明……但我会给你个机会。我把你派到玛卡防线，让你在那里接受一下军队训练，至于以后的道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我希望你不光能曾明我是错的，还能证明更多人都是错的。”
邓辉站起身道：“你要是想杀了我，直接杀就是了，还费什么周折？”
坎坦夫摸着胡子，见邓辉一脸坚毅，如同殉国的勇士一般神情悲壮，忍不住笑道：“勇士与懦夫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层纸。我想让你捅破这层纸。我派你去，自然会照顾你周全。当你从玛卡防线回来，你便会明白，最恐怖的敌人不是蜥蜴族人，也不是谭科人，更不是什么恶魔与龙，而是你的同类。高牙镇现在局势复杂，急需整顿，现在正好是个机会，现在刺杀柳逸的罪名也要加到你身上，留在高牙镇，你只有死路一条，离这里越远对你越好。”
越远……越好……
远远地站在夜雨中死气沉沉的柳家大宅面前，邓辉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柳小姐还好么？眨眼之间，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又消失了。如果听信谣言，柳大小姐会对自己拔刀相向么？自己该怎么面对柳大小姐？
一天之间，所有的人与事都面目全非。
雨水滴到嘴里，邓辉觉得苦涩万分。望着雨中朦胧的柳家大宅，缓缓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去。这时却被一行从街角突然冲出的十个人持剑拦住了去路。
邓辉心里难免一惊：难道坎坦夫要背后下手么？这个人真的这么阴险？可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些人明显另有来路，跟坎坦夫应该没有关系。
邓辉正惊疑之间，一个潇洒的白色身影忽然从众人中走出，对着邓辉轻轻一笑道：“邓辉啊邓辉，办了错事，还想一走了之？”
邓辉大吃一惊，随即皱了下眉咬牙道：“杨一品！你怎么找到我的？”
杨一品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傲慢地说道：“你耽误了高家的大事，因为你，我吃了多少苦头？你现在杀了柳大小姐的父亲，公仇私仇可都在一起，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么？我告诉你，有我杨一品，就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邓辉握紧背后的大黑鬼低吟道：“你想怎么样？”
杨一品拔剑轻蔑地笑道：“我？还是先问问你身后的人想把你怎么样吧！”
邓辉一回头，却见到一个娇俏的身影正站在雨水中，秀发如瀑，脸蛋晶莹玉润，只是这个美人手中居然冷冷地握着一把青色匕首，眼中再也不复从前的俏皮与欢快。柳歆凝低头说道：“邓辉……你杀了我父亲……”
邓辉忙摇头道：“柳大小姐，你父亲不是我杀的……”
雨水中，柳歆凝头也不抬，任水流从自己洁白的手臂流到匕首上，声音冷冷而沙哑道：“我也不希望是你杀的……可是高伯伯，马伯伯，都说是你杀的，我该相信他们，还是相信你？”
邓辉看着柳歆凝手中的青匕，绝望一叹道：“算了算了……你不信任我……那你就动手吧，我站在这里，不会还手。”
杨一品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柳歆凝娇叱一声，箭步冲上前就将青匕刺向了邓辉的胸口，邓辉心里一惊，略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那匕首即将扎向自己的心脏。
这么被人不信任，真不如一死了之。
但在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剑光却突然从旁边突入挡住了柳歆凝的剑势，毫不费力地将柳歆凝手里的匕首给挑到了一边，力大之下，柳歆凝连退了两步才得以站好。邓辉吃惊地转头一望，却见颜玲儿正持着一把蓝色的宽剑横在邓辉面前，目光冷冷地盯着柳歆凝。邓辉惊讶道：“颜玲儿！？你来干什么？”
颜玲儿回头道：“速战速决！”
邓辉这才注意到，身后又多出了七名身穿雨披的佣兵，正与刚才拦住自己的几个人形成了对立之势。狭窄的街巷一下子拥挤不堪。在高牙镇局势混乱之际，这群佣兵居然还敢回来，这真是连疯子都不敢做的事。邓辉惊怪道：“现在满街道都是卫兵，你们这是疯了吧！”
颜玲儿微瞪一眼邓辉，语气略带嗔怪道：“都是你这笨瓜笨手笨脚的，坎坦夫放了你就赶快跑呗，傻乎乎地还和那些卫兵打架，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啊！”
杨一品惊愕得嘴里都能塞个西瓜：“邓辉，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我就说你不简单，没想到你和这些肮脏的佣兵还有勾结？哼！你以为有人援助你你就能跑离这里么？”说着，杨一品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筒状卷轴，见那些佣兵即将扑到眼前，忙将其奋力抛向天空，五指向上一伸道：“爆！”
可是在自己的“爆”字还未出口，那飞在半空中的卷轴便嗖地一声失去了踪影。
杨一品惊愕地向天空一望，却见房顶上居然还有五个人正拉着弓箭瞄向这里，心里不禁胆寒道：“邓辉！你是疯子！”便持剑与那些佣兵叮叮当当地打了起来。
背后斗成一片，邓辉这里却仿佛雨中静止了一般，只管互相无声对视
柳歆凝却不那么吃惊，冷冷看了一眼颜玲儿，语气更加冰冷道：“邓辉……我真没想到……你隐藏得好深啊……”
颜玲儿定睛看了看柳歆凝，摇头一叹道：“你就是柳歆凝？长得一般般嘛……”
柳歆凝一直自负美貌冠绝高牙镇，可那个粗鄙的女佣兵居然非议自己的长相，一时竟把仇恨给忘了，跳脚气愤道：“你是谁？难道长得比我还好看么？”
邓辉心里苦叹道：那是柳大小姐的妆容被雨水冲坏了才略微难看了些……刺激大小姐对你有什么好处？真不理解你……
颜玲儿见邓辉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脸上不免一红，忙板起脸一本正经对柳歆凝说道：“你父亲不是他杀的。”
柳歆凝冷冷一笑道：“你这佣兵说出的话我也要信？”
颜玲儿一耸俏肩轻声道：“其实，你父亲是我杀的！”
柳歆凝持起匕首冷冷道：“邓辉！你去死吧！”说罢，便大步冲了上来。
邓辉大吃一惊，心道：这小妞对自己到底仇恨到了什么程度？无论谁说话都不相信？难道……邓辉忽地想起了杨一品：一定是这家伙对这小妞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才让这小妞相信得如此死心塌地。
见柳歆凝还不依不饶地要杀邓辉，颜玲儿心里大怒，直接错开柳歆凝的攻势，从侧面一掌挥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整个街道忽然安静了下来。
邓辉愕然地望着柳歆凝俏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嘴张得差点都能塞下两个西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