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比任何其他的病症更为严重,因为它侵袭人的灵魂。——德雷达
屋外虽仍是大雨磅礴,但屋内一家人却在轻松和睦地吃着晚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在小静家待这么久,改天也得请她到咱家玩玩。”母亲在饭桌上絮叨着。
“芹儿你没给别人家添乱吧?”父亲抬起头,眯着眼看着淑芹,等待着淑芹的否定回答。
相比父母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谈话,淑芹此时却越来越感到如坐针毡。
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父母对自己的住处表现的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好像淑芹一开始便是和他们说好是去小静家寄宿。
“问你话呢,难道你又去人家家里捣乱了?!”父亲那逐渐拔高的嗓音顿时将淑芹的思绪拉回了饭桌。
淑芹急忙摇头,一脸无辜地说道:“怎么可能?!在小静家我是很有规矩的。”
父亲听到满意的答案,管他个三七二十一,神色倒也放松下来继续吃饭,而淑芹则再次陷入了思考。
如果是从梅儿现已无人知晓这个角度来说还是说得通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抹去了关于梅儿的记忆。但淑芹总觉得蹊跷,虽然对其他人的遗忘感到很正常,但最关心自己食宿问题的父母竟也被篡改了记忆。
独自思忖了一会儿,淑芹实在忍无可忍,她放下筷子,严肃地抬起头道:“我告诉过你们我要寄宿在小静家吗?”
“嗯?对啊。”母亲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注视着淑芹,“那天晚上你自己说的要去小静家住宿啊。”
“那天晚上”?!他们不是早上才说要去探亲吗……淑芹沉默了,一团疑惑如烟云一般笼罩在她的心上,一些奇怪的片断跳入了她的脑海中——
“你们要去探亲?”
“是的,你一个人去大姨家住几天行吗?”
“我要去小静家住!”
……
怎么回事?自己有听过或说过这些话吗?
零零碎碎的场景不断闪现,没有一个片断否定了母亲的那番话,但却没有一个片断符合淑芹的记忆。
淑芹感到脑子中一片混乱,头痛欲裂,嘴中的饭菜也顿时失去了味道。她的耳边徘徊着嘈杂的对话声,父母聊天的声音渐渐消失。
淑芹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完碗中的饭,嘟囔了一句“我吃好了”,便迅速离开了饭桌。
在走回房间的路上,淑芹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脑中的思绪从未像现在这样混乱过,她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
她蹒跚地走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无力地倒在了床上。她没有开灯,屋里浓稠的黑暗将她也包裹了起来。
一闭上眼,千思万绪瞬间便如冲破了禁锢一般清晰地呈现在淑芹的眼前。
梅儿姐的笑容……梅儿家院中地上摆放着一个篮子……当铺收银的女孩那担忧的神情……老画师看似神经兮兮的眼神与所谓的“忠告”……保姆阿婶狰狞的神情……小静沉默而又复杂的表情……继华哥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态度……
继华哥?!继华哥为什么会忘记梅儿姐?!
淑芹猛然睁开眼睛。她记得梅儿出事后继华哥并未忘记梅儿姐,那么,今天继华哥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黑暗中,淑芹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落到了窗台上的画卷上。卷起的白色画纸在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下非常醒目,淑芹脑中一时间放空,不由自主地坐起身,走下床,缓缓地走近画卷,捧起,展开。
深色的色调在黑暗中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此时,画中人物眼睛中的光芒却异常闪亮,如真人的眼瞳一般明亮。
淑芹被这光芒刺得一惊,手上如被烫到了一般丢开了画卷,画卷哗地落在床上,微微弯折着靠在床头。
而视线离远些,淑芹反而能看到画卷的大体内容了。画中的人物太过于逼真,那靠在床头的画卷正如一个女人坐在床头,不偏不倚,视线正好落在淑芹的脸上,犀利地盯着淑芹。
淑芹被这眼神盯得背后一阵发毛。
对,就是这个眼神!
老画师从头到尾一直落在淑芹脸上的眼神…阿婶诧怪惊异的眼神…小静复杂冷淡的眼神…正如这画卷中女人的眼神!
淑芹想逃出屋子,但她的身体几乎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寸步难行。她感到画卷中的女人渐渐变真实,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向自己说着什么,缓缓地向自己走来。
女人一直藏在画卷中。
她,在画卷中。
她是谁?
你是谁?
啪!
一束光线在屋内充盈开来,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淑芹因为不适而不得不闭紧眼睛。
“怎么了,小芹?”母亲因为担忧而急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灯光在一瞬间打消了淑芹心中的所有念头,淑芹不答话,只是皱着眉揉着眼睛。
母亲走到淑芹身边,拍了拍淑芹的肩膀再次问道:“怎么了?你刚刚是看见什么人了吗?”
“没有啊,我有说话吗?”
“我听到你喊了一句话‘你是谁’,”母亲不确定地说道,“也许是我听错了,可能是屋外的声音吧。”
此时淑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她脑子转得飞快,努力顺着母亲的思维方式说道:“一定是你听错了。我刚才头有点晕,准备睡一会,根本没有说话。”
“头晕?现在好点没?是发烧了吗?”母亲脸上的神色更加担忧。
“没有没有,现在已经好了。”淑芹连忙摆手,装出一副精神的样子。
“好吧,那你早点睡。”母亲放下心来,走出了屋子。
淑芹松了口气,急忙关上门。她坐回床上,原来自己刚才叫出了声,突然——她想起了什么。
画卷,画卷会不会已经被母亲看到了?!
淑芹立刻从床上弹起,转身望向床头。
“呵!”
淑芹及时地用手捂紧了嘴,把将要泄出的尖叫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床头——空无一物。
她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出所料,画卷正纹丝未动地被卷好放在窗台上。
一种未知的恐惧在淑芹心中迅速滋长着,她无力地再次跌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幅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卷起的画卷。
淑芹无法再认同自己又出现了幻觉,这回她总算确定了这幅画绝非庸俗之物,而这诡异的现象也绝非因为画卷作者的画技出众,因为画卷的效果已超出了科学范围。
淑芹鼻子一酸,一骨碌钻进了被子中,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她闭紧了眼睛,只感到喉咙一阵哽咽,瑟瑟发抖着攥紧了被子。
恐惧无边无际地折磨着她,丝毫不松懈,似乎将此当作娱乐,愈加疯狂地蔓延着。
极度紧张之下,淑芹的精神也已撑到极限,她的意识渐渐因疲惫而放松,困倦与恐惧交叠着向她袭来。但终于,倦意战胜了恐惧,淑芹渐渐昏睡了过去。
屋内灯还亮着,明亮的灯光一扫沉重的气氛,但此刻却扫不去床上这个因昏睡过去而暂时得到解脱的女孩心中的阴霾。
那幅卷起的画卷在灯光下显得极其普通,陈旧的画纸颜色黯淡,边角处有雨水沾染而留下的水渍。
屋里除了淑芹,一切都很平和。
即便是在梦中,淑芹的内心也没有安分过一刻。此时的她正走在一条小路上,时间明显是夜里。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截路,忽地有种自己是在跟踪什么人的感觉。她抬起头,果然,一个女人的背影就在她的正前方。
淑芹端详着女人的背影,突然意识这就是自己和小静看电影回来时跟踪的女人。
除了小静不在身边,一切仿佛都回到了那天的场景。
淑芹依附着梦的支配走过一段小路,跟着女人拐进了一个巷道。女人在一扇门前停住,而淑芹却已走到了女人的身旁,等待着女人转身。
女人转过身,将钥匙插入了门上的锁孔内。
女人并未发现淑芹,虽然淑芹就站在她的身边。
淑芹看到女人的正脸,顿时心中一惊,连连退后好几步。
这个女人,相貌完全不如淑芹记忆中的与画卷中人物那般相差无几,她的面容再普通不过,丝毫没有什么端庄的气质,甚至有些俗气。
女人打开门,走进了屋子,门也顺势在她的身后关上了。
淑芹再次迷惑了,到底哪一个才是现实?
想像中的恐怖远过于实际上的恐怖。——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