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太医不久便来看我了,只是我这个病已经拖了很久,之前没有好好调理,所以太医说要再调理好一阵子才能恢复。
康熙五十五年,八月,我的房门忽然大开。外面站着十个左右的宫女太监。外面跑进来一个与我一样高的女孩,穿着带有白色凸纹的浅绿色缎子,打扮清雅,眼神中透露出喜悦之情。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抚玉。
“雪蔚!”抚玉一下子跑过来抱住我,我也紧紧地抱着她,虚弱地叫了一声:“抚玉。你来了。”抚玉听见我这样的声音,放开手看着我的样子,用手抚摸我的脸:“天哪,你怎么憔悴成了这样。”抚玉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阴冷潮湿,真是把你的身子给熬坏了。”
“没事的。”我转了个圈,笑着说:“你瞧,我好好的,太医已经来看过我了,说是再调理一阵子就会和以前一样精神了。”抚玉的眼泪渐渐流出来,哭笑着说:“你呀,怎么那么不安分。”她又擦擦眼泪,笑着说:“不过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疑惑了:“什么意思?”抚玉笑着拉着我的手说:“皇上已经把你赐给四爷了,从今以后,你就不必待在这里了。”
什么!皇上把我赐给四阿哥了,这是个什么用图,他是想把我赶出宫去,好没有后患吗,可是我如果待在四爷身边,康熙难道就可以放心了吗。突然间,脑海中出现一句话:“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难道就是这个救法吗?我根本就没打算出去这里,至少在这段时间。都怪我当时没有跟他说清楚。
“皇上说,如今你身子还未好全,大约到九月才会办婚事,只是你原来的屋子不能再住了,所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委屈你住我那里了。”
“皇上真的做决定了,真的不能更改了吗?”抚玉的笑容一下子变为疑惑:“怎么了,嫁给四爷不好吗,还是,你心里还是惦记着八爷?”
“抚玉,你要知道,我是甘愿住在这里的。”“为什么?这里这么阴冷,你都因此得了病,如果嫁给四爷,你就不必受苦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一切。只是站在那里干着急。
抚玉一下子握住我的手:“好了,快跟我回去吧。”她拽着我的手出了屋。
正是一片艳阳天。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梳子蘸了一些桂花油,一下一下梳着乌黑的秀发,看着自己渐渐红润的脸色,心中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我就要好起来了,我就要嫁给雍正了,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他对我的确很好,可是我是真的爱他吗?我不想错过自己的幸福,也不想轻易决定自己的幸福。
突然,一只手接过我的梳子,我往镜子里一瞧,原来是冰蔚。我正想回头,她却轻轻固定我的肩膀,笑着说:“让我来替姐姐梳头,姐姐过不久就要出嫁了,真是妹妹最大的喜事。”
我也笑笑,看着她在镜中一下下轻柔地为我梳头:“我这个当姐姐的,反而是最晚出嫁的一个。”冰蔚将梳子搁在镜台上,开始为我梳旗头:“只要姐姐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那就足够了。”幸福?真的是幸福吗?
冰蔚慢慢帮我梳着旗头,我转过身,对她笑笑:“别梳了,我反正整天在这屋子里,也不见什么人,就不用梳旗头了,这么花功夫的,我自己绾个髻便可。”
冰蔚于是停下了动作,坐在了椅子上,我随手绾了个髻,再用一个镶翡翠的银色包皮木簪子簪住。“姐姐,如今你是和抚玉姐姐一块住吧。”“嗯,今天她当值,所以屋里就我一个人。怎么了吗?”冰蔚顿了一下,才笑着说:“嗯,没什么。对了,姐姐之前为八爷说话,结果被关了起来,我得到消息可真是吓坏了。”“八爷还好吗?”“听九爷说,八爷如今染了风寒,伤势日益加重。九爷心情不好,府里上下也是沉闷,幸好有姐姐的这么一桩喜事,才让我高兴一些呢。”
如今形势已经不容乐观,我嫁给四阿哥,也算是将来有了个依靠,可是冰蔚却并非如此,九阿哥的下场将是惨烈的,我又一看冰蔚清纯无邪的脸,一下子感到害怕,紧握住她的手说:“冰蔚,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冰蔚看着我的脸,一脸的疑惑,随即又展开笑容来,反握住我的手说:“是,姐姐,保护好我自己,就是保护好我这个孩子。”“孩子?”我吃惊了,看了看她的肚子,确实有些微微隆起。
“还未来得及告诉姐姐这个消息,我有身孕了,这么多年才第一次有了身孕,我可真是高兴得很呢。”我看着她的小腹,仿佛看到里面的生命悲惨的结局,为什么,带去一个冰蔚还不够,还要带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呢,我倒宁愿这个孩子不要生下来,这样以后便不会遭受那样多的苦楚了。
她见我愣愣地看着她的小腹,便反复地喊我:“姐姐!姐姐!”我回过神来,只觉得十分尴尬,便随口说了一句:“我是羡慕你,要是我以后也能有孩子就好了。”话一出口,就觉得十分不对,将来我的孩子?也必然是四阿哥的孩子?雍正的孩子?我想到这个就觉得恐慌,我实在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我要嫁给未来的雍正,这个辣手的皇帝。
冰蔚笑笑说:“一定会有的,那时,我可就是姨娘了。”我淡淡地笑了两声。冰蔚从椅子上起来,说:“姐姐,我该回去了,等到大婚那天,我再来看你。”
时间一转眼过去,九月三十日,康熙从塞外回来,四阿哥也跟随着回来。婚事就在此日。
考虑到我已没有娘家,于是在靠近宫门的地方挑了一所宫殿,暂时充当我的娘家。此时,房里已经是一派喜庆的模样,镶有金丝编花红色的垂纱,雕刻着大红牡丹的梳妆台,彩花,喜烛都一应俱全,让人搞不清究竟是在哪里办喜事。房里人来人出的,好不热闹。
我先是穿了瑰红色的喜服,胸前用金丝银线绣了一只极美的凤鸾,披肩上自是缤纷祥云朵朵,做工考究,披肩边缘是穿花织绣,大红色的流苏从披肩边缘垂下来,披肩正中是用一颗圆润有光泽的白色珍珠做的纽扣。
穿好了喜服,我便在镜前坐下,来替我梳头装扮的是雍王府里的老嬷嬷,抚玉只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然而我的目光遍寻四处,也找不到芷惜,似乎自从出来以后便没有看见过芷惜。老嬷嬷为我上妆,描眉,打胭脂。一切都成,最后轻轻含了胭脂片,算是妆成。接下来便是梳头,梳头要费的功夫是最久的。
我坐在那里,看着镜子中自己精致的粉妆,鲜艳的红唇,如柳的黛眉,微红的胭脂,以及正在一步步繁复成型的头发,忽然想到了舒雯,她的样子在那两行泪中早已渐渐模糊,这样如她的装扮,又让她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人们说做新娘的时候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我看着如此妩媚的自己,心中却没有多大快乐,此刻我的心是复杂的。接下来就是戴花钗的时候了,先是戴上了一个金色珠架,一个漂亮的金色镶红玛瑙镂空花钿戴在正中央,旁边是蝴蝶样式的金珠花,中间点缀一颗蓝色珍珠。又在空隙间点缀红宝石头花。两边则是红色的小玛瑙串珠,挂在旁边金色珠架的钩子上。妆成,老嬷嬷笑盈盈地将珠帘长长垂下,发出唏娑碰撞的声音。
抚玉看着我,笑着说:“这下子就等着花轿来了。”老嬷嬷让我起身,高兴地说:“福晋真是好生漂亮,这么一打扮,就更显国色天香了。”福晋?这个称呼真是让我不习惯,我在原地微微扭了扭,只觉得身上都是珍贵的东西,动弹不得。
轿子很快便来了,由于在宫内,没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只有一排仪仗队跟着花轿,老嬷嬷见花轿来了,就急忙将两个系了红带的红苹果给我,接着扶我进了花轿。
帘子一放下,嬷嬷一声:“起轿。”轿子便晃悠悠地动起来。轿子里,满眼都是红色,我坐在轿子里,顶着满头珠翠。脑海里猛然回想起,那一天,我和他同坐在轿子里,我头一次敢和他说笑,又记得他发了烧,倒在我怀里的样子。
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难道,我已经爱上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自己也迷茫不清。可是,我真的能接受在他身边,和别人抢同一个丈夫吗?我嫁给了他,那我以后便是雍正的妃子,我又要跟**争斗吗?我知道我斗不过她们的,我也不想斗。我的一辈子,难道就是要在这高高的宫墙里度过吗?尽管他对我很好,但是他毕竟是四爷,是雍正,他的心狠手辣,我从前就已经知道,我不可能待在他身边,看着这一场腥风血雨的发生。然而,如今我已坐上了花轿,已经无法挽回了,我这辈子注定就是雍正的妻子。我又能做些什么,但愿我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吹吹打打,花轿终于是到了王府,这王府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我只是将目光低低地放在地上,不去看王府,不过是一团红色罢了。只听见王府一阵谈笑,人群涌动的热气包围着我,我不禁烦躁起来。
跨火盆,跨马鞍,一切都进行得顺顺利利,旁边的那个人陪着我过完一切的礼仪,只看见他的大红色镶金边衣摆随着他的步子摆动。我真的很紧张,直到被送进洞房,安坐在那里等着的时候,才敢慢慢把头抬起来。
大红色绣金丝的垂纱,繁杂的红色窗花,摇曳的红烛,床头还有一幅百年好合的书法,我掀开眼前的珠帘,吁了一口气,看着周围喜气洋洋的房间,不禁害怕起来,待一会儿他来了,我该怎么面对?
在紧张中,突然听到门外似乎有人要进来,我便赶紧放下了珠帘,只觉得紧张至极,手心都开始出汗了。一个老嬷嬷带领着一群丫鬟进来,当然,还有他。我仍旧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老嬷嬷和丫鬟们一脸喜色,开始进行该有的礼仪。
我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就这样勉勉强强过去了。然而我希望这样的礼仪更长一点,这样时间就可以拖延得长一点。可是,还是不如我所愿,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老嬷嬷一声:“祝王爷与侧福晋花好月圆,百年好合。”老嬷嬷带领着丫鬟们下去了。我心急了,甚至想要起身留住他们,直到看到她们最后一抹身影被门关上。
房里很静,我似乎能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他就坐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突然,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掀起了珠帘。我把头低得更低了。
一个温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为什么不敢看我?”我用手紧紧拽着袖口,定了定神,才勉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着喜服,格外精神。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才缓缓说出:“现在的你真的很漂亮。”突然,他拿起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像是呵护一般。我的心一紧,急忙把手收回。又低下头去。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又一下子躺到榻上,对着我说:“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我在背后重重地喊出一声:“谢谢。”他不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