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不等人的脚步的,在一阵忙碌中,康熙五十四年如期而至。刚到正月,本是一派喜庆,可如今的状况,又有哪个能喜庆得起来呢。
门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抬眼一看,竟是一个出乎我意料的人:八福晋。她身披百纹流彩牡丹斗篷,一脸焦急的样子。
我将她迎了进来,没想到她进来就给我跪下了,我惊得后退了几步,忙扶她:“八福晋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她执意不起,我便听她说完:“雪蔚姑娘,以前种种是我的不是,如今还请你去看看贝勒爷。”“发生什么事了?”“自从前年开始,八爷的日子就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他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被皇阿玛多番羞辱,颜面无存,更不济的是,今年正月,本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而皇阿玛却停了府中食俸,虽然我娘家富裕,不必担心,但是八爷心中却已经丧志,萎靡不振,我看着他每天这样,想着只有来找你,或许你能劝劝他。”
“可是我已经没必要再见八爷了,八福晋还是回去吧。”我正转身,突然八福晋拉住我的裙角,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雪蔚姑娘,求求你见八爷一面吧,如今只有你能帮他。”
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见他了,况且是这样的事,我还是决定拒绝,可是八福晋死死拉住我的裙角不放,泪水淌地。我还是心软了,我扶她起来,说:“八福晋对八爷当真情意深重,我此番答应,完全是因为福晋您,八爷有您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
八福晋擦干眼泪,拉住我的手,高兴地说:“好,我们这就走。”“可你知道的,私自出宫是大罪,我不能逗留太久。”
马车载着我们出了宫门,我们来到了八贝勒府邸,我随着八福晋潇潇下了马车,进了贝勒府。我只是悠悠地踱着步子,看着地面,想着待会儿该怎么说话。
进了八阿哥的屋子,一阵酒气弥漫,我往里一看,天哪,那还是他吗,果真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脸色通红,以酒浇愁。八福晋示意了我一下,便将门关上,出去了。
他看见是我来了,放下酒杯,含笑问我:“你怎么来了,看见了吧,我这副样子,你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八爷这又是何苦呢。”
“如今我如此不济,将来的日子只怕是更难过,没有酒,日子该如何过下去。”“既然将来的日子更难过,何不珍惜好现在呢,八爷现在如此,将来只会更后悔。”他又喝了一杯酒,冷笑了一声:“你果然是不一样了,连说话都变成了这样。”我只平静地回答:“我想说的话早在我回宫时都已经说完了,今日若不是八福晋苦苦求我,我是断断不会来的。”“我知道你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我要告诫你一句,这宫里的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不要妄想相信任何一个人,也许他们只会让你更失望,更痛苦。”
“但愿我来这里不是个错误的决定,无论如何,八福晋都是你值得相信的人,你理应好好待她。”“你果真已经彻底放下了。”“也许你娶她是为了权势,但她是真心待你的,一个女人愿意下跪求她的敌人来看看她心爱的男人,愿意一手安排,让他们单独相处,只为了她的男人能够好起来,她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渐渐转变成愧疚:“她下跪求你?”“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无论如何,未来的路再难走,也要珍惜好现在。至于我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还清。”
春日又来临了,人也犯起春懒了,平时没有活儿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窝在房里看书,如今这些书也看了好几遍了,越看越乏味,以前最讨厌理科的我,反而想要看一些科学杂志了,虽我文科一向擅长,但是这些文言文还是看得我头痛得很,若是不看,就会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空空的,白白浪费了我的天赋,但是话说回来,我要想与古人比这些,那是基本上比不过的,反而是我一向糟糕的理科成了这里拔尖的。
“又在看书呢。”我回头一看,居然是十四。
“十四爷,你怎么来了。”他微微一笑,自动坐下说:“我怎么不能来,只是看看你嘛。”
他又随手翻了翻我的书:“怎么还是这些书,你都看了多少遍了。”我还是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好似若无其事的表情。
“改天我送你几本新的。”他将书放下。我回过神来,坐了下来:“你就不打算去看看抚玉。”
他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去办,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下次我送些书来,算是生日礼物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真是替抚玉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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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就到了康熙五十四年十月,与芷惜路过御花园时,常会看到一个体态臃老,长满白须的人,背着一个匣子走过。我便问芷惜:“这个人是谁,似乎经常看见他。”
芷惜说:“哦,这个是大夫贺孟頫,是为废太子之妻石氏医治顽疾的。”面前走来王喜公公,看见芷惜便说:“芷惜姑娘,师父请你过去。”芷惜应了一声,便笑盈盈地离开了。
我看着那个医生,只觉得他弓着背,低着头,不看周围人一眼,当真是恭敬守礼。
他走得很急,突然,从他袖口飘出一张纸来。他匆匆离去,并未发现。我便走过去,拾起纸,打开以后,是张白纸。
医生的袖口里怎么会飘出白纸呢?我拿着这张白纸呆呆地坐在桌子面前。我再仔细回想,发现他确实是有意地捂着袖口,可是殊不知擦汗时纸张会从袖子里跑出来。或许是他备用的处方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很奇怪,想起他那匆忙的表情,更是可疑,再说了,他是为废太子之妻治病的,这不免让我联想到了其他可能。
白纸,莫非是像小说里那样,要用水泡用火烤,才会显出原形吗?好那我就试试。
我来到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将白纸缓缓浸入水中,水一点点湿透纸张,可是雪白的纸没有任何变化。难道是用火烤?我将白纸晾干,来到厨房,生了一堆火,将白纸小心翼翼地摊开在火上,火光透过白纸,一阵火热传来,我急忙将纸拿开,什么也没有,还是什么也没有。
我失望地坐在房里,盯着这张白纸,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芷惜突然进来,看着我拿着白纸,觉得很奇怪:“姐姐拿着一张白纸做什么?”我急忙装作随手丢弃在桌上的样子。“芷惜,方才李公公都对你说了什么。”“哦,也没什么。只是说从今儿个开始,姐姐还是服侍在皇上身边。”“哦。”我对于这个消息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只希望芷惜能快点离开,不要起什么疑心才好。
“李公公说今后姐姐万事都要小心伺候,不要意气用事,因为怕姐姐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让我转达。如今看来,公公是多虑了。”“嗯。我去当值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芷惜的目光突然转到白纸上:“这张纸……”“怎么了芷惜?”“好像有些味道。”她拿起来凑近了闻,皱起娥眉。算了,还是告诉她吧,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这张纸是从贺孟頫袖中掉落,你感觉到了什么吗?”“姐姐觉得这张纸有玄机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又拿火烤,又拿水泡,可是什么也没有,究竟是我太疑心了。”芷惜端详着这张纸,又看又闻:“那……应该没什么吧。”她放下了纸张。“算了,芷惜,可能是最近太乏了,变得事事都疑心。”
芷惜转身正要离去,我也无奈地将白纸揉成一团。突然,芷惜又转过身来,兴奋地说道:“我想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以五倍子煎汤浸泡。”“子煎汤?”随后,芷惜便去厨房为我示范了一下。果真,那团纸上显出字迹来,我不禁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与芷惜同看信件内容,此信是废太子写给普奇的,信件主要内容是废太子嘱普奇举己为大将军,并将朝中紧要事一概写于信上。
“姐姐,我们闯了大祸了。”芷惜看完信,愁眉不展,“如今贺孟頫发现信件丢失,普奇大人必会暗中调查,这种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的。若是让他们发现了信件在我们手中,我们岂不是没有活路了。”
我凝眉思虑,握住芷惜的手说:“芷惜,都是我连累了你。”芷惜也反握住我的手说:“姐姐,咱们姐妹一场,又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是这信纸一定得毁掉。”
“毁掉?你不能担保当时没有别人看见我捡了信纸。如今,我只有将此事禀告皇上,才可能脱险。”“可是我怕单凭这个还是不能脱险,再说了皇上如果不相信这只是姐姐捡到的呢。”
我定了定神,想到一个好主意:“此事自然不能由我说,我只是一个宫女,如果我将它交给九爷,也许就不一样了。”
“好,都听姐姐的。”“我后几日在皇上身边服侍,暂时不会有大碍的。”芷惜这才松了一口气。我静下心来,想到一个问题,便平静地问她:“芷惜,这张纸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用矾水写的字,干了以后便没了颜色。”我对她心生疑惑:“你怎么知道的。”芷惜的眼光茫然无从,透露出丝毫慌乱:“我在民间时听说来的法子。”
抚玉进来了,她看见了案台上的信纸,便好奇地打开:“这是什么呀。”我一惊:“不许看!”我猛地将信纸拍落,而我这一拍,正是闯了大祸。
信纸飘飘悠悠地落在了火堆上,焚化,无影。
芷惜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拽着我的胳膊慌乱地喊道:“姐姐,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呢,我们必死无疑了。”我愣在那里,看着那火旺旺地烧着,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待我,我究竟该何去何从,坐着等死吗?
而抚玉如今还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着我们蹲在地上,一副茫然的样子:“究竟是怎么了,这张纸究竟是什么来头。你们告诉我啊。”我看着抚玉,我不能连累她,绝不能,我只是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说:“没什么的,只是我的家书。”
“家书?你不要骗我了,你家里只有出嫁的妹妹,难道是她写给你的吗,把一切都告诉我,如果你还当我是姐妹的话。”“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和芷惜的表情我都看到了,我一定是闯祸了,对不对,如果你不将此事告诉我,我便自请调去别处,我们的姐妹情分算是完了。”抚玉正要提步离开,我便叫住了她:“抚玉!”她转过身来。“俯耳过来。”
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她惊得一下子坐地,眼中,惊讶、恐慌、害怕、愧意交织在一起。“如今可如何是好,信纸已被我毁了,”她顿了顿,又说,“或许,他们查不出来呢?”
“宫中人来人往,此事必定会被发现。”芷惜望着抚玉,拉着我起来。我站了起来,还是愣在那里,“如今只能小心行事了。”另找其他的证据。”“姐姐,哪来的其他证据,如今此事已发生了,普奇大人必会将其他信件一概毁掉,我估计他们在找到我们之前也不会再互相通信了,如今,我们可真是无路可走了。”
“都是我不好,毁了一切。”抚玉自责万分。“别自责了,事情都已经告诉了你,是你与我们一起受险,还说什么好与不好的呢。”抚玉拉住我们的手,说:“如今大家千万不要单独行事,三个人在一块,总是安全些,况且如今雪蔚也服侍皇上了,多待在皇上身边,就没那么危险了。”
从那以后,我便处处小心谨慎,我知道此事的危险性,都是我不该好奇,捡了白纸,又验了白纸,还将此事告知了抚玉和芷惜,这一次,难道真的要让她们陪我送死吗。几次冲动,想将此事告知皇上,但是手头又没有证据,况且如今我才回到康熙帝身边当值,本来就该谨慎着做事,这样无厘头的告状,只怕会弄巧成拙。
尽管我提着心做事,处处防范,然而,人总是会有落单的时候,晚上的紫禁城,有着幻紫流金的深沉之美,也处处隐藏着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