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黑如墨,似乎没有一点儿光亮,我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凝望着这深寂的天空,想着十三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天空吧,夜色映人,他的心中,一定也是万分失落。
他是一个多么渴望自由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错投帝王家,这一切的财富与权势,都像金箍一样将他牢牢困住,这慢慢长夜的寂寞,他该如何度过?
在这万籁俱寂中,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我的思绪。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芷惜。“这么晚了,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芷惜也坐了下来,我笑笑说:“赏月呢。”芷惜也笑了:“姐姐这是怎么了,今儿个是新月,哪有什么月亮啊,这天空黑漆漆的,连点星光都没有。”
我停住了思绪的脚步,转过头对芷惜说:“你呢,怎么还不睡?”“我看姐姐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想陪姐姐聊聊天。”我又面向天空,长叹一声:“唉,也没什么好聊的。”
“姐姐是在为十三爷担心和自责吧。”“你说得没错,还想说什么?”
“其实十三爷被幽禁,不能怪姐姐,此事是八爷一党一手造成,就算姐姐没有离宫,他们依旧会对十三爷下手,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找什么理由,反而现在这样,十三爷虽被幽禁,但是换来的是姐姐的一族的光荣,况且也确实惩罚了真凶,这真中掺假,总比全都是假来得好吧。”
是啊,就算没有我,十三爷依旧会被幽禁,历史是不会因我一个人而改变的,我的存在,只是为历史推波助澜罢了。既然已经是逃不过的命运,我们,也不必为了这样一件事而做出什么,因为这一切的努力,都是换不来十三自由的,想起那日,我劝四爷,也正是这个意思。
我拍拍土起身,说:“芷惜,谢谢你陪我聊天,我觉得心里好多了,我要回去睡了,你也快点睡吧。”
十四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来过御茶坊,以前总是七天中两三天是来这里的。这样也好,不见面了,也不会增添尴尬。
七天后,他还是来了。
一天的活儿忙完了,我正在收拾东西,突然有个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是他,还是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你真的不理我了?”他问道。
十四,其实我没有那么恨你了,毕竟这么多年,你对我还是很好的,十三的事情,我知道你也是无奈,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没有参与,只是知情而已。我也不想因此,与你吵翻,失去一个好朋友。可是话到嘴边,怎么就是说不出来呢。
“此事是我不对,可如今已经无法挽回,难道要我向皇阿玛揭穿八哥吗?”
我转过身:“不必了,看在抚玉的面子上,我暂时不与你计较。”“那,还是朋友?”十四面色又喜悦起来。“是,不过你要对抚玉很好很好。”
“好,我这便去找抚玉下棋,说来也很久没有见她了。”十四兴冲冲地去找抚玉。我正想拦他,却还是拦不住。
我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左边,是十四,右边,是抚玉,而面前的,是一盘围棋。
我直直地盯着棋盘,以至于他们下到一半不敢再下了。抚玉笑着说:“雪蔚,不如你来下吧。”“没有,你下吧,我不想下。”“可是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棋盘?”
我笑了笑:“观棋不语真君子嘛。”十四一阵讪笑:“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是她不会下罢了。”“可是,我听说齐佳府里的雪格格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你在她身边这么久还没看出来吗,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看是一样不通,不会下棋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谁说我不会下棋,我当然会了。”十四一阵坏笑:“好呀,那你和我下一盘。”
“行,下就下,谁怕谁啊。”抚玉把位子让给我,而自己离开:“我去给你们沏壶茶。”
真是越下越让我惊慌,这天花乱坠的棋子,都把我给看晕了,记得以前的时候学过国际象棋,后来听了一个损友转了班,改学围棋,结果课程上的七拼八凑的,连输赢怎么定都不知道,更别提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我刚下一步,十四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说:“这步不能下,是死棋。”“算了算了,我不是下棋的料。”我看抚玉回了房,便对着十四悄悄地问:“你觉得抚玉怎么样?”“挺好的。”
“你这么对抚玉,是不是有那种意思?”他愣了一下,想了一会的答案竟然是:“你想多了。”“什么叫我想多了,你十四爷对一个宫女那么上心,别说是我,旁人也能瞧出来。”“我对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一样?可不一样了呢,以前你顶多是在我生病的时候来看看我,我出了什么事安慰我一下,而抚玉呢,没什么事你就天天找她,这还不是喜欢?”
“你瞧你都在说什么。”“你堂堂十四爷,居然连喜欢一个人也不敢承认?如今她是皇上的贴身宫女,皇上自然对她宠爱有加,要是有一天,皇上看上了谁,将抚玉赐给他,你可是连后悔药都没得吃了。”他突然沉默了下来,低低地看着地面,思索着什么。
我又继续说:“况且抚玉如今年龄已经不小,婚事更是迫在眉睫,你担保不了有一天她会嫁给别人。”
“我有分寸。我会回去好好想想。”十四踱着步子离开了。
突然,抚玉的房里传出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我急忙进去她的房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只花瓶摔碎在地上,其中几片碎片和着血色,抚玉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按着那有鲜血涌出的额角。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胸脯随着急促地呼吸一起一伏。
我急忙扶住她:“抚玉,你这是怎么了?”“我不小心将花瓶打碎了,我的额头就被碎片割破了。”“好了好了,你先别说话了,我扶你去太医院。”血从她的指缝流出,苍白的脸色,鲜红的血,让我那么胆战心惊。
抚玉因伤休假,一日,十四来御茶坊宫女苑看抚玉,我只站在门外,隔着门听到了隐隐约约一句:你放心,等我好起来我就……
还没有听得很清楚,门就一下子打开,十四的脸色很好,我朝他笑了笑,他说:“谢谢你的提点。”
我进了抚玉房门,看着她头上缠着白色布条,嘴角没有血色,但依然面带笑容。“十四都对你说了什么?”“皇上答应,定个日子让我们成婚。”我一下子笑开了花:“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我最好的姐妹,抚玉,终于有个依靠了,那我也可以放心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苍白地一笑,似乎有些勉强。
自此,十四没有了顾忌,基本上每天都来看望抚玉,我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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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康熙帝在前往热河巡视。只有芷惜侍奉在旁,同时几位皇子也跟随而去。
临行前,十四与抚玉深深告别,嘱咐我好好照顾,便离开了。我瞅着抚玉凝望的双眼,笑着说:“别看了,他不会跑远的,等到皇上回来,你想看多久都可以。”抚玉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便低低地看着地,眼中一股复杂的神情。
然而,我却忘了,在这次热河巡视中,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毙鹰事件”。
康熙帝在前往热河巡视途中,经由密云县、花峪沟等地,八阿哥胤禩原该随侍在旁,但因当时恰是其母良妃去世二周年的祭日,所以他前去祭奠母亲,未赴行在请安,只派了太监去康熙处说明缘由,表示将在汤泉处等候皇父一同回京。这原也没什么,但坏就坏在太监带了两只将死的老鹰送给康熙,令他极为愤怒,认为这是胤禩对自己的诅咒。
自此,八爷胤禩的日子变得如同煎熬一般。
得知消息,我急忙赶去抚玉房里,告诉她这个消息,可是正当我到了御茶坊抚玉门前,却听见里面有一阵激烈的争吵。没等我回过神来,门就被重重地推开,十四的表情像是要杀人一般,从没见过那样的冷峻和愤怒,我都差点认不出他了。
等到他大步离去,我才敢进去,抚玉只是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毫无表情,许久,一行泪从眼眶流出。我坐在了她的旁边:“十四都告诉你了吗?”她没有看我,而是慢吞吞地走到床前,躺了下来:“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现在不想说话。”
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但是我不会逼问她,她太累了。他们原本应该有的婚事,也因为这样一件事,而被康熙帝暂缓了。或许,这样暂时的分开是好的,否则就算成了婚,两个人又该怎么相处呢?
白雪皑皑,又是一个诗意的季节。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我的心情已经如着白雪一般冰冷而沉寂了,十四再也没有来过御茶坊,甚至很少入宫,我知道他肯定哭着为他的八哥辩解过,就算时间匆匆过去,他们的处境,也不会变好,但至少十四的处境是比八爷他们好多了,他究竟为什么和抚玉闹翻,我实在是不清楚。
抚玉病好了以后,值班便值得很勤了,我总是一个人带着小宫女们在御茶坊里忙碌,这个什么教导姑姑,其实根本就是闲职,宫里哪有这么多的奉茶小宫女让你整天教,不过是让我空有这个名分罢了。
年前的时候抚玉还是一副冰冷的姿态,可是过了年,似乎就好多了,人也能说笑了,真不知是真的恢复了,还是在强颜欢笑。
身后一阵脚步声,我一回头,抚玉朝我温婉地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害怕看见她这种笑,我总觉得,这种笑是她的掩饰,那么让人心慌。“抚玉,皇上这么快就让你回来了?”
“是啊,今儿个天气冷,乾清宫里烧了炭火,皇上说好不容易暖和起来,不想人进人出地把屋子里弄冷了,所以就先让我回来。”她看着我坐在台阶上,笑笑说,“你是真的那么喜欢坐在台阶上吗?十四爷说你总是喜欢在下雪天坐在台阶上。”提到十四,抚玉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又装作没事的样子:“好了,不说了,寒气正伤人呢,你快回屋暖暖去。”我也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只说:“这雪多美啊,我或许是天生跟雪有缘吧,你瞧我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雪’字呢。”
“被你这么一说,我的兴子又上来了。”她望着这漫天的雪花,又回头拉起我的手,“来,跟我来,或许你还没有见过。”我莫名其妙地被她拉进了屋,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