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今儿个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踏出御茶坊一步。”我的心顿时凉了,焦急地问:“为什么?!”
李公公叹了一口气道:“这是皇上的吩咐。”
我退后几步,整个人顿时愣住了,后悔与遗憾,痛苦与不舍杂乱无章地填满了我的心,只在原地呆呆地念道:“皇上的吩咐……”
芷惜站出来问:“皇上为何阻止姐姐与二公主见面?”李公公看着我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皇上也是为你好,他不想二公主出嫁时看见你的悲伤之色,若再因为你,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那后果不堪设想,皇上怕你伤心,所以你当值的时候,二公主的事从不提起,连今天的日子也特意为你安排了事务,实在是不想你太过伤心哪。”
蒙古!多么远!我见她最后一面都不能吗!不!我一下子跪在李公公面前,眼泪瞬间流出。
李公公看到我的样子十分惊慌,忙对芷惜打手势,芷惜会意以后把其他的宫女都支了出去,又把门关上。
李公公连忙扶我起来,而我仍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是奈何不了我的。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不,李公公若是不答应我为二公主送行,我便不起来。”“这可真的不行,就算我有心放你去,可是皇上也是在那儿的,你会被发现的。”
“我,我可以躲在角落里,不让皇上发现,就看她一眼,就一眼!”我眼圈通红,流着泪几乎是哀求他。他一心想让我起来,但我仍旧不动,我拉着他的衣摆不断哀求:“求求您,之后雪蔚甘愿受任何惩罚!”
李公公还是摇摇头。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她一面!我一下子低下头,额头触到冰冷的地面,带给我一阵阵寒意:“求求您!”
“你这是干什么!何苦呢!”
他蹲下身,想让我停止动作,我不甘心,又一次收起尊严磕下头去:“求求您!求求您!”我反复地触碰到那冰凉的地,泪珠大颗大颗落下,猛然嗅到一阵血腥味,丝丝痛楚也从额头渗进去。
李公公见我如此,一边忙着阻止我,一边满口答应着:“好好,我答应你便是。犯不着折腾自己呀。”
我收起眼泪,从地上站起来,向他鞠了个躬道:“多谢公公。”
我几乎是发疯一样的冲出去的,花草树木从我眼前匆匆而过,这一路,为何如此漫长?我跑过花丛,跑过泉水,跑出层层宫殿。
舒雯!一定要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大汗淋漓间,我听到礼乐之声越来越重。再转个弯,仪仗队甚是壮观,近一百人排在队伍中,举牌子的,吹唢呐的,抬花轿的,敲锣打鼓的都穿着相应的服装。在中央演奏着或是端庄地站着。康熙,**部分妃子和一些王爷站在殿前送行。
我再靠近了一点,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我终于看清了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她身穿霓裳羽衣,头戴凤冠,两队丫鬟紧跟在后面,她们正缓缓向那抬红花轿走去。
不!舒雯!就这么走了吗!不!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远远地凝望着她的背影,猛然,她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我看清她了!虽离得远远的,我仍能看清她的脸,她双颊淡淡红晕,皮肤白如雪,犹其那一对红唇,使得今天的她更加明艳动人。但那两行忍不住的相思泪已让她的面颊如浸过水般湿润。她的眼神是那样哀伤,那样无助,漆黑的眸子透露出对未来的迷茫。
突然,她一眼瞟到了在角落哭泣的我,猛然间,我的泪水如洪流般奔腾而出,正如她的暴雨梨花般。她朱唇欲启,却欲言又止,缓缓回过头去。
她迈出轻盈的步子,一步一步,像是针一般扎在我的心上。终于,她坐上了花轿,正对着我,丫鬟把轿帘缓缓放下,那弥留下来的是她的笑脸,是她灿烂倾城的容颜,她是在告诉我什么吗?
我忍不住我的情绪,于是跑开去,再一路狂奔跑向御茶坊。
终于,我可以哭出声来了,我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我被一块石头绊倒,手肘狠狠地被摔破,然而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意了,我的泪早已把我心中所有的痛,所有的恨都带走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哭一场,大哭一场,因为舒雯告诉我,今后就只能哭这一次,就一次……
生活始终在继续,不知不觉,两个月的时光飞逝,那边也传来信说,舒雯已经到了蒙古,还热热闹闹地办了亲。这么一来,我也就放心多了,舒雯,祝你一切都好。
舒雯的这次离开,自然一大车的嫁妆,但她只带去了兰玉一个人做陪嫁丫头,同为伺候她的抚玉便留在了宫里,关于她的去向,我也不清楚,知道有一天,我与芷惜正在御茶坊配制茶时,十三从门外走了进来。
“十三爷吉祥。”十三微笑着让开身,后面跟的便是抚玉。我很高兴地拉住抚玉的手,她的脸上露出恬美的微笑,我又惊又喜,忙问:“十三爷怎么把抚玉带过来了?”
十三背着手向前走几步,一下子坐下来道:“是有个好消息。”
我自己已经料到了几分,心中欢喜莫名,但还是耐住性子问:“什么好消息?”
他自己倒茶喝了一口笑道:“皇阿玛已经做主把抚玉分配到御茶坊做事了。”
我一下子握住他的双臂:“真的?你没骗我?”
他一笑,轻轻打开我的手道:“骗你做什么!今天我来看看你,所以就顺便把抚玉带过来了,这可是四哥特意为你求来的。”
我的笑容一僵,收敛的神情道:“四爷?”
“怎么?听到他你就不高兴了吗?”我忙摆摆手道:“不是,那替我谢过四爷了。”
芷惜走上前一步,高兴地朝抚玉福了个身:“久闻姐姐大名。”抚玉有些吃惊,立刻扶起芷惜道:“你我同是在御茶坊做事的,况且我虽在宫中比你待得久,但是对于御茶坊来说还是个新人,怎么好劳妹妹这般呢。”
芷惜笑着起身道:“我叫芷惜,那我就唤姐姐为‘抚玉姐姐’可好?”
我笑着看她们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么客气做什么,以后大家就是好姐妹,犯不着这样的。”
她们两个微微点点头。真好,又多了一个姐妹。
我们正笑得开心,冰蔚却急匆匆地跑进来:“姐姐!”我有些惊讶:“冰蔚,你怎么有空进宫了呢。”
冰蔚娇喘微微,忙定定神道:“不好了姐姐,出大事了。”
我内心一惊:“出什么事了?”冰蔚看看我身后的人,我忙说:“都是自己人,你说吧。”
冰蔚道:“嫂嫂跳井身亡了。”恍如惊天霹雳,一下子砸中了我,我惊得向后退了两步,嫂嫂宛音格格是皇上的养女,皇上刚嫁出去一个女儿,如果此时得知另一个女儿死在我家,那么我们家肯定是完了。
“究竟为何?惹得嫂嫂要跳井?”
冰蔚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嫂嫂一向是安心在家,并未抱怨过任何不满,突然寻死,我们也很纳闷。”
“此事非同小可,哥哥之前可做了什么事?”
冰蔚道:“我出嫁以后,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似乎是没有什么原因的。”“这就奇怪了。”
十三走上前一步道:“可有人亲眼看到是宛音格格自己跳井的?”
“额娘说家里的丫头都看见了,应该不假。”
十三微微皱眉,面色凝重地对我说:“这就糟了,无论宛音为何跳井,皇阿玛定会把矛头直指你家,这件事还有他人知道吗?”十三又面向冰蔚。
“此事是瞒不住的,恐怕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了,所以我这才急忙进宫,和姐姐商量该怎么办。”
我思索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好像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般,愁绪乱如麻,过了一会儿,我话音颤抖着说:“我们家是开国功臣,皇上总会留几分情面的罢。”
冰蔚叹了口气,脸色有些苍白:“只是没了阿玛,又多了哥哥,这份情面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芷惜站出来道:“姐姐,这几天你就别去伺候了,我替你当值,也许皇上能消消气,过一段时间就不追究了呢,关于皇上对姐姐家里的处置,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姐姐的。”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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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的日子都是提心吊胆的,为什么嫂嫂要跳井?皇上又会如何处置我家?我家的光景本就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嫂子在家里,皇上早就对哥哥不客气了,可如今,这最后的一根线也断了,那个面目淡淡忧伤的女子永远消失了,消失在我家,就算皇上想饶恕我家,恐怕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再者,哥哥此前帮八阿哥做了不少事,在朝中结下不少梁子,恐怕有人借题发挥,迫害我家。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这几天我都在御茶坊里教抚玉茶艺,但却都是心不在焉的。直到有一天,终于传来了消息。
芷惜匆匆跑进门,对我道:“姐姐,方才我在奉茶时,皇太子向皇上启奏关于宛音格格自杀一事。”我惊慌地站了起来:“太子?他怎么说?”
芷惜将门窗全部关上,才开口说:“太子爷说姐姐的哥哥虐待宛音格格,才导致宛音格格跳井身亡,而且……”
她越是犹豫着该不该说,我心中越是恐慌心急:“你快说!”芷惜叹了一口气道:“太子爷还想皇上揭发了齐佳大人在朝中的贪污事件,龙颜震怒,命太子爷将齐佳大人带往宗人府调查。”
一种压迫感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我觉得我的嘴唇僵住了,于是用力咬下去,一股腥甜在口齿之间弥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慌乱占据了我的心。哥哥真的贪污了吗?他如果出事了我们该怎么办?还是我们全家上下都会受到牵连?
秋风萧瑟,将我愁绪吹起……
哥哥已经被关押了好些日子,太子与宗人府那方面正着手调查贪污一事,太子对此事格外认真,这或许对他来说是大功一件,还是消减八爷党势力的好时机,但对与我家来说,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前日,宗人府上下搜查齐佳府,搜出白银五万两,还有许多珍贵的古玩字画。但我不相信哥哥会贪污,他虽然不能称得上是什么正直的人物,但是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但这巨大的数目究竟从何而来,我也不清楚了。昨日,太子亲临宗人府审问哥哥,哥哥拒不画押,因此遭受皮肉之苦。齐佳府已经乱成一锅粥,家仆丫鬟纷纷收拾行李慌乱逃离,宛音格格所跳的那口井也已经被皇上下令团团围住。
事态逐渐严重,我决定亲自去宗人府探望哥哥,但我知道哪些势利的家伙是不会轻易让我进去的,我就带上了我所有的积蓄和一些点心。
“宗人府”三个字醒目地挂在那里,让人看了心生畏惧。我提步向前,两个侍卫拦住了我:“何人擅闯宗人府!”我笑了笑道:“两位大哥,奴婢雪蔚,是齐佳大人之妹,想进去探望。”我拿出银子塞到他们的手中,低声道:“我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但还是麻烦小爷了。”
那两个人一见银子便露出了丑恶的嘴脸,自然地把银子塞进袖口,道:“齐佳大人可是朝廷重犯,再说了宗人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进去就可以进去的。”另一个也说:“再说要是太子爷知道我们随意放人进去看望齐佳大人,可是不好交代的呀。”
两个势利的家伙,我心一狠,又拿出一部分银子:“这些够不够。”
他们一见我的钱便垂涎欲滴的样子,收了下来,抬头看天:“今天天气不错。”
我懂了其中的意思,便向里面走去:“多谢小爷。”
我来到了宗人府的牢狱,这一路上打点,银子早就分文不剩,但终于让我得以顺利见到哥哥。
我见到哥哥的时候,他正背对着牢墙,身穿白色囚服,头发零散,颓废地坐在地上。
“哥。”他听见我叫他,一下子回过头来,双手紧紧抓着牢门上的铁柱,看着我流下了泪。我看着哥哥通红的双眼,和略带沧桑的脸庞,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他们不是人!雪蔚,我是冤枉的,你一定要相信哥哥,我是冤枉的!”
我蹲下身来,打开盖子,取出点心,双手递到哥哥手里,他一拿到点心,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贪污了吗?如果没有,那些银两是哪里来的?”
他一口气咽下去,道:“雪蔚,你也不相信我吗?都是他们陷害的!一定是我平日里得罪他们了,他们就这样陷害我!”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我们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有可能沉冤得雪啊。”
“可是,我已经画押了,真的还能沉冤得雪吗?”
我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什么!你画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