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大陆的东方,有一个沿海的谷口,虽说是谷口,其实是一半由山,另一半由海相夹而成的。这是一个要道,在这个谷口曾经爆发过无数次的以少打多的战役,这里的鲜血如果累积起来倒入大海,足以将大海的水都红上一天。
如今,这儿却失去了当年屠戮,厮杀的场景,剩下了大自然的纯真。
一群兽人迁移到了这个谷口。这群人并没有什么野心,他们是一个狩猎民族,追逐动物来到了这里。他们发现在这个谷口设置陷阱,埋伏,就可以很轻松地捕捉到猎物。
也不知道为什么,动物群不断从谷口的北方迁徙而来,而且是一大群一大群的来,其中有他们最喜爱的烈牛。这群人好吃烈牛,这种烈牛皮肤黝黑,但是割出来的血却是异常的鲜红,可谓是极红,可能是这个原因,这群人个个都长得十分彪悍,肤色红艳,他们自诩浴血部落。
这个部落到了这里仿佛到了天堂,人人都有猎物吃,不用争不用抢,每夜都会举行大型的欢庆活动,庆祝他们的天神给他们带来如此丰富的食物。
极端的幸福就有极端的悲哀。
今夜,一个刚十五岁的少年默默地蹲在篝火照耀不到的地方,那里仿佛是他唯一的安身之处,寒冷,阴暗,狭小,曲着身子刚刚好合适。他的名字叫尤涅若,在他们的古语中,是剑圣的意思,可以他却是生来残疾,右手发育不良,瘦小的胳膊很难抬得起来,手掌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他也尝试过去练左手剑,可是一个小孩又能如何去练呢?他有一个叔叔,却也不懂如何练习左手剑。这样残疾的他,早就被认定是个废人,甚至连他父母在世的时候,族里面都认为他应该被抛弃在野外,自生自灭。前几年他父母死去后,他的家庭就剩下叔叔和自己两人,更是顶不住族里面人的话语,如今他已经被逼到这个程度,活的比垃圾都不如。
待到欢庆活动结束,大伙开始享受美食的时候,尤涅若的叔叔从篝火旁拿了一小块烈牛肉,不敢大大方方地拿给自己的侄子。他偷偷退出篝火,假装不在意地走过那块阴暗的角落,这个他每晚都走过来的地方。往篝火方向看了一眼,看没人留意他,便往角落一丢,便不敢出声就走了。
伴随着众人的狂欢下,尤涅若在小角落里,一丝一丝地咬下肉来,吃得丝毫不剩。
早上,阳光一如既往的照不到尤涅若的小角落,但是尤涅若还是自觉地醒了,醒的比谁都要早。
偷偷的爬出去,小心翼翼地,十分警惕,他走出了部落,摸出了一把小刀,这小刀还没有他的巴掌大,却是寒光凛凛,显然是把好刀,但是落在这个满头污垢,浑身破烂,左手比右手大得多的十五岁少年身上,却是让人十分惊奇。
尤涅若左手死死握住小刀,右手像瘫了一样拖拉着,像盗贼一样前进着。认真,仔细,聆听着大自然的任何动静,观察着眼前的丝毫变化,一丝丝放松,便可能是致命的时刻。
他很清楚地记得每一次他的作战,与其说是作战,其实对于大人来说算是小打小闹。他身上大多数的伤是被同年龄的其他少年欺负造成的,而新伤痕是他的新尝试造成的。
他看了看右手的抓伤,三道深深的伤痕,却是他作战最激烈的一次。他和一头鬣狗打斗,打得连他自制的藤条木剑都支离破碎,最后还是打跑了鬣狗。
尤涅若安全地走到了荆棘丛林,这片丛林离部落不远,但是族人来的很少,族人们基本都去谷口拦截动物,而他来到了这个比较贫瘠的丛林。
他找到了一棵刚木藤,这种藤是直性生长的,长得大的仿佛是一只刺猬一般,密密麻麻的叶子依附在枝上,是一种让食草动物难以入口的植物。
尤涅若坐在地上,在藤上找到一个大小、长度适合的枝干,由于刚木藤这种奇异的生长方式,他不得不先仔细地清除这支枝干旁边的小枝干。熟练的操作,认真的态度,制作过程中还被一只好奇的兔子吓到了。
忙了好一会,那根都是叶子的藤终于变得光滑。
尤涅若开始对根部进行切割。即便刚木藤再硬,也硬不过尤涅若这把薄薄的小刀,一刀下去,便看见了白色的裂痕,努力地来回切割,左手干不了一会,就酸软了,但是还没切进十分之一。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看了看头上的太阳,斜斜的太阳渐渐地爬了上来。
“今天我能吃上饭吗?”尤涅若想到,转眼又想到这些年来的辛酸,继续默默地切这刚木藤。
手软了,歇一会,继续切,又软了,再歇一歇。重复了很多次。
尤涅若记不起多少次,只看见眼前的这一把木剑终于切了下来,他欣喜地握起来挥了挥,紧邹的眉头松了,两条眉毛中间被挤出来了浅浅的痕迹,脸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尤涅若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紧张的神情,照着脑海里真剑的样子,慢慢地对木剑的剑身修改了起来。
尤涅若忙到了中午,用指尖摸一摸木剑尖端,再沿着剑锋滑下来,现在的他自信满满,仿佛拿到了一把绝世好剑,疲软的左手忍不住拿起来舞了几个剑诀。不断颤抖的左手,不断流下的汗水,就像是赢得了一场大战争般激动。
尤涅若拿着木剑,走到了一个大树下,靠着树坐下来休息了。右手勉强地摸着这把木剑,拿不起剑的右手,现在对于他就像拖累,他甚至想过自己把右手断掉,这种废物一样的感觉,困扰了这个少年很久很久。
但是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叔叔这么对他说:“你还小,还有希望,留着吧。”
尤涅若也就打消了断手的念头,想起叔叔,这个强大的男人,却被如此废物的自己拖累,心中也不是滋味。“叔叔啊,我相信我一定可以超越你的!”
在浴血部落里,超越前辈就是对前辈最好的致敬。而前辈对后辈也是十分的重视,他们对后辈十分严格,甚至是苛刻,只有最严格的训练,最严格的要求,才能造就一个出色的勇士,才能在这个充满斗争的大陆上生存下去。
休息了一会,尤涅若用左手给身体摩擦了一遍,经过摩擦后的肤色,变得更加鲜艳起来,在正午的太阳下,宛如天火下界一般,又像林中红花,点缀着这片丛林。
尤涅若反手拿剑,往荆棘丛林那边的森林走去,那边比荆棘有更多的动物,但是也是更危险,有更多的大型动物,而且森林走出去不到百里地,就有一个人类的城堡——公羊城堡,虽说这个城堡和浴血部落联盟过,但是根本没把浴血部落当回事,甚至威胁到了浴血部落的生存,当然这只是尤涅若自己认为的。
尤涅若找了老位置,他曾在这里多次蹲点埋伏,杀过巨兔,猫头鼠,青鹿等,也在这里,他打退了那条发现他的鬣狗。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刚做的剑,等待着第一只动物来祭剑。
这次很幸运,等不了一会便跳了出去,杀了一只巨兔。这种兔子体型巨大,跟鬣狗大小差不多,而且满身是肌肉,有两个锋利的门牙,具有相当的攻击性。尤涅若最喜欢这种动物,只要避开它的门牙,对准它的脑门一剑,便杀死了。
尤涅若把巨兔抗在右肩上,扛到了一个树洞里面,这是一个参天巨树的树洞,尤涅若每次都在这里烧烤食物。
他放下巨兔,熟练地剥皮,割肉,起火,烧烤,吃了很久,终于把这只巨兔吃得干干净净,十几斤的肉,就这样下肚了,肚皮也高高鼓起。随后尤涅若用小刀磨了磨木剑,等食物消化完,便准备回去老位置,等待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等到了傍晚,除了走过了几只大型动物外,再也没看见其他小动物。没落的太阳用它的余晖继续绘画着昏黄的天空,肆意的创作这幅最广阔的巨作。尤涅若估计了下时间,往回走了。
“今天终于不用吃他们给的肉了。”尤涅若今天很开心的,
生命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最美的时候,那时候父母都在,每天都有定量的肉,无量的爱。如今他已经能一次性吃下那么多肉了,这种不定期的捕猎,只能要求他尽量地吃下东西,能熬多久就熬多久,明天的肉,还不知道能否有幸吃到。
微微的小雨,栖息在尤涅若的肩膀,看不出是汗水,还是无根水。尤涅若走到了部落所在的那个山坡上,他是不敢从正面进入到部落,因为族人们都会嘲笑他,甚至打他,但是今天很特别。
他在正道的旁边走着,却看见两个人类往部落走去,他也就偷偷跟着那两个人,手中的剑不敢放松,一脸仇视。看着两个人脸色严肃,装备齐全,特有的公羊头盔,阔然正步走了上坡。
尤涅若跟了上去。
两个人类很快受到了接待,进入到了部落,浴血部落一如既往地热情好客,各种美食,水果都拿了上来。尤涅若站在部落外围的围栏外,看着这一切,他多么想上去骂走这两个人类,可是他在族群里根本连地位都没有,现在也只能在内心里咒骂着。
这时候,有人拍了下尤涅若的肩膀。警惕的尤涅若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叔叔点了下头。叔叔把尤涅若拉到林子里,还没来得急问道,尤涅若抢着说道:“叔叔,有两个人类来了!”
“哦。”原本的小雨渐渐大了起来,海边的气候十分不稳定。
“叔叔!那是公羊城堡的人类!害死我父母的人类!”尤涅若激动地说道。
“不要这么说孩子,你父母是死在光荣的战场上的。”
“哼!”尤涅若并不说什么,叔叔说的这句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早不耐烦。
“好了,我进去看一看是什么事,你在偷偷进去吧。”叔叔转身便走了。
看着叔叔离去的身影,突然间感觉一种莫名的痛在心中发作,双眼渐渐模糊,雨水已经遮蔽了叔叔的背影,仿佛几年前的那个暴雨天。
尤涅若心里暗暗嘲笑了下自己,“幼时的记忆又怎么会这么清楚?我为什么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雨下到一半,却又停了。欢庆再次开始了。尤涅若再次躲进了那个阴暗的角落,熟悉的感觉,委屈的感觉,自卑却又不忿,眼睁睁看着心中的仇人在眼前和族人们欢庆着,心中更不是滋味。
众人跳完舞,唱完歌,族长趁着大家热情未尽,便站起来大声说道:“同胞们,明天,我们就要去谷口作战了!请大家今晚吃好喝好,尽情享乐!明天便是见证光荣的时刻!”
众人欢呼,篝火的火焰在这一刻仿佛也冲上天际。尤涅若气得半死,虽然早已经猜到这两个人来是没有什么好事的,哪知道竟然让整个部落去守住谷口。尤涅若心中没想透,只能等着叔叔的消息。
随后,族长举行了庆祝仪式,接着便是吃喝环节,大酒大肉不断地陈上来,又烤又煮,酒的香气混合着肉的美味,四处席卷。
尤涅若却毫无感觉,现在的他只把目光专注在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上,任何的表情,任何的动作他都牢记在心,“仇人,你就是这样子吗?”
隔了一个晚上,清晨尤涅若没有去打猎,而是尾随着两个人类去到了荆棘,本来想拼死一个算一个,但是想到如果杀了人,那么整个族都会受到牵连,而且对自己的力量是根本没有把握的。
等他回到部落,所有族人们都已经出发了。他也不打算去谷口了,去了也没人会要他。“他们要一个残疾干什么呢!”他自嘲道。
尤涅若独自在部落营地里待了六天,便等到族人回来了。眼看族人们个个神采飞扬,便知道他们取得了胜利,心中也是暗暗高兴,为他们感到自豪。
庆功宴上,各处欢天喜地,大酒大肉端了上来,众人有的已经忍不住喝了起来。有的搂搂抱抱,有的醉卧在地上大饮特饮,有的谈笑风生,说话声,笑声,骂声,响彻云霄。这一刻,属于浴血部落的。
尤涅若很清楚,随着吃喝玩乐的缓缓停止,接下来是表彰战功的时候。族长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表扬了他们在谷口的英勇表现,赏赐了他们武器和食物。
最后一个念到的是叔叔的名字——蒙哥。族长话音刚落,众人就齐齐高呼:“蒙哥!蒙哥!蒙哥!”喊声盖过了一切,尤涅若也跟着喊了起来。
叔叔蒙哥一头黑发,头发梳到头顶上方扎着一条辫子,赤红色的皮肤,少量的铠甲把健硕的肌肉暴露无遗。他提着巨斧,走到篝火旁,未说一句话,全场都激动起来。
蒙哥在浴血部落里面是公认的勇士,他强健的体魄,闪电般的反应速度,霸道的战斗技术,在部落中无人能超越。蒙哥还参加过公羊城堡的雇佣兵队,获得不死战士的称号。
尤涅若看着自己的叔叔,站在众人中间,便知道这次是叔叔立了大功,心中更是欢喜,忍不住想站起来拍手欢呼。
蒙哥卖弄着他的肌肉,挥舞着他的战斧,宛如天尊。
“叔叔今天怎么有点不一样?”尤涅若想到,“叔叔的笑脸?怎么是这样子的?”
尤涅若迷惑地看着蒙哥的脸——那张兽人的脸孔,不知道为什么,越看心中却越是愤怒,战斗的热血在不断地涌入心脏,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身体仿佛充满了已经无法控制住了,内心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奔腾出来:“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原本坐着的族人也和尤涅若一样,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神色奇怪。
原本闹哄哄的浴血部落变得寂静起来,死一般的寂静。
尤涅若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原来躲着的阴暗角落,向着蒙哥,左手紧紧握着木剑,怒火仿佛从眼中烧了出来。无法控制!
蒙哥双眼喷出了真实的火焰,对天大吼一声,那吼声仿佛在说:“来杀我把!懦夫!”
浴血部落突然暴怒了起来,寂静在这一刻如镜子般破碎,浴血部落再次疯狂起来,所有人都丧失了理智,怒吼连连,操起了武器,杀向站在中心的蒙哥。
蒙哥大笑数声,丝毫不惧,迎面便一斧头砍死了一个兽人,同皮肤,同血缘的兽人。
“不不不!”尤涅若心中剧烈地争斗着,“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杀我叔叔!”
转而却想到:“我要喝他的血!我要吃他的肉!”
这群强壮的兽人从四面八方杀向蒙哥。
蒙哥双眼冒火,肤色红得像太阳一般,双持巨斧,飞快地挥舞着,任何敢靠近的族人都被硬生生地切割成几块。鲜血和喊声霎时间充满了这个山谷,震撼着这片天地。
尤涅若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原本无法控制的情绪被吓得忘记了。
不断有热血溅到他的脸上,有时候人头飞过来撞到他的怀里,有时候是手,有时候是脚,有时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都是血。
尤涅若从没有如此恐惧过,眼前唯一的亲人竟然如此地残杀自己的族人,毫无情感,毫无良知。就像一个杀人机器,突然就被启动了,虐杀从此无法阻止。
“不!不!不!”尤涅若大吼道。他的吼声却被淹没在其他人的声音中,直到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傻傻地站着。
声嘶力竭地吼着:“不!不!不!”
蒙哥将最后一个族人砍翻在地,脸上可怕的笑脸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当他看见自己的侄子的时候,却笑容突然变了一下,却又变回来了。
他慢慢向尤涅若走去,一斧头砍了下来,在砍到尤涅若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了,脸上抽搐着,变得更加狰狞,更加诡异。
“叔叔!”尤涅若最脆弱的心灵在此刻被打得破碎,原来可亲的叔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叔叔,还是叔叔。
蒙哥巨大的右手硬是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左手猛地抓住了右手,双手僵持一会,左腿一踢,把尤涅若踢飞出去,倒在废墟之中。
尤涅若疼都快晕了过去,强忍着睁开眼睛,看着叔叔,怎么都不敢闭眼,喉咙不知道是因为痛而哽住了,还是因为伤心而堵住了。
蒙哥踢飞了尤涅若之后,转身背对着尤涅若便跪了下去。
“很好!这次任务很成功!”一个似人非人的声音从极远处突然来到了这儿,尤涅若头脑晕晕的,以为是幻觉。
“主人!我要的……能给我吗?”蒙哥低头道。
“可以,张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