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柔很悲伤的音乐,像是极遥远,又像是就在耳边,就在我的床下,就在我的门外。开始极轻极缥缈,像是一个小姑娘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地哭泣,慢慢地,这声音来到了我的窗外,到了我的客厅里。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哀乐,锣鼓喧天的悲痛的哀乐。在我的客厅里回荡着,卧室的门开始震动起来,上下地粟粟地抖动,客厅里就像在开一场规模浩大的演奏会,在奏响世间最哀伤的乐曲,乐声中有人在哭,在伤心地哭,一个女人的悲泣声时断时续,忽远忽近地传进我的耳朵。
现在大约是半夜两点钟,窗外无一丝光,阴黑的天空,恐怖的一个夜晚。
我抱紧了双膝,坐到了床上,一声不吭地听着,我的一生都和鬼在一起,和灵儿在一起,我每天都会见到各式各样的鬼,但是从没像今天这样可怕。我想像不到,灵儿的每天就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中,但是她又那么得可爱,那么得美丽。
在灵界,每天都是这样地恐怖吗?
到了凌晨,哀乐声逐渐地散去,最后变得死一般地寂静。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悄悄打开了卧室的门,客厅里什么都没有,还是以前的一切,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我知道,昨天晚上,我的家里来了许多的鬼,许多可怕的鬼。
灵王没有出现,灵儿也没有。我的弟弟华阳子已经死了,他今天没有来,这世界上就像只剩了我一个人了。
只剩了我,沉在痛苦和恐惧的想念中,就要疯狂。
晚上,我找了一根铁棒和一把手电,把卢克的手枪一起放到了枕下。然后我闩上了门窗,安静地等待将要发生的事情。
它们今天还会来的,我想。这些鬼为什么不杀了我呢?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人了,轮回法王还没有现身。它在等候着什么?
我不想再思索这些问题,我只起尽快见到灵儿,也许她知道一切,但她现在哪儿?她还记得我吗?
当风吹起来的时候,我又听到了缓缓而来的哀乐声,像昨晚一样,最后来到了我的客厅里,剧烈地疯狂地响着,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努力地撞我的门。在窗外的投影上,有许多长发的女人,头一摇一晃,有的伸出了很长的舌头,有的用手捧着自己的头颅,跳着奇怪的舞蹈。对于鬼,我并不害怕,因为我已经和它们相识了十八年了。我每天都会看到它们,我只是惧怕这令人室息的等待,它们要干什么?它们为什么还不下手?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抄起手枪和铁棒,轻轻地到了卧室的门后面,把耳朵贴到门上,静听门外的动静。客厅里此刻就像是在举办一场舞会,各种各样的乐器声掺杂在一起,奏出了一股摧心裂肺的哀乐。好像有许多人在客厅里,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伤心的小孩,它们都在哭泣,悲伤地哭泣。
我感觉它们就在门外,正倾听着我的动静。窗外也有,我看到了,模糊的身影,长长的脸和乱发。它们都是鬼,但是它们并没有冲进来夺走我的魂魄。
也许,它们还不敢这样做,或者,这是它们的计划之一。
可是我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了,我端起手枪,打开门,大吼一声,猛地冲了出去,打亮手电,对着前方就是一枪:咣!击中了对面的墙壁。
然后灯突然亮了,我并没有打开,它突然就亮了。
客厅里什么都没有,霎时没有了声音,一片死寂。就像只是我一个恐怖的梦而已。只有对面墙上被枪击穿的洞,在隐约冒着青烟。我落魄地瘫倒在地上,浑身的汗水,扔掉了手枪,慢慢转回卧室,蒙上头睡觉。
接连的两天,每一天都是这样,每到半夜,就会响起震耳欲聋的哀乐声,由小到大,再到的我窗前,我的客厅里。每一晚都会来许多的鬼,有漂亮的女鬼,丑陋的男鬼,有穿黑衣的老太太,有一身红色童装的小孩儿。它们每一人都会到我的窗前,轻轻地敲我的窗棂,让我睁开眼睛,瞧睢它们。然后它们就到客厅里,边跳边唱,到我卧室的门外,敲我的门,使劲儿地敲,和着哀伤的乐声。
我一个人在家,我是人,它们是鬼,我的弟弟就被它们害死了,我的灵儿被它们带走了。这座城市的人们,就是被它们杀死的。
它们却不想杀我,只是每天为我奏响恐怖的哀乐,折磨我的精神,加剧我的痛苦。
在第三天的晚上,我终于再也无法承受。
我点燃了自己的房子,在巨大的恐怖的哀乐声中,在它们时断时续的轻吟中。红色的火焰慢慢地燃烧起来,从我床头的小柜子开始,慢慢烧到了门窗上,通红的火苗,就像是灵儿的可爱的眼睛,像她的美丽的嘴唇,像华阳子死后骑的优雅的自行车,像我此刻痛苦的红色泪水。
火越烧越大,渐渐地房子上面的木椽开始发红燃烧,房子要坍塌了。我想我就要死了,变成一只鬼,一只可怜的鬼,我要去寻找灵儿,要去对她说,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离开她了。
这时,客厅里的哀乐突然全部消失,整个世界一片空寂,只有大火熊熊的燃烧声在愤怒地证明着它的力量,它那伟大的正义的力量。
身后的墙壁忽然倒了下来,我流下一滴渗满鲜血的泪水,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晕眩的黑暗中。
我从混沌和黑色的世界里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莱英子和卢克。
哥哥,我的哥哥。莱英子流下了泪水,我不许你死,不许你这么做。他蹲在我的身边,用手抚着我的眉头,他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怜爱。
我发现我的全身已经动弹不得,躺在一座山上,一个小树林里。天空飞鸟啾啾,几丝白云在远天飘荡着,在告诉我我还活着,并没有死。卢克手里拿着一件奇怪的物什,正对着山下照着,他趴在草地上,神情紧张,对我和莱英子不理不睬。
这是在哪儿?我挣扎着问。
莱英子痛苦地跪在了我面前,痛哭流涕:哥哥,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华阳子,他死了,他死了。说完,他趴在地上,泪水打湿了草丛。
我已经知道了,我说,他曾经在我的面前出现过了。
莱英子告诉我,在我走后,在半夜里,他们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音乐,像是哀乐,像是一群小女孩的哭泣声,在客厅里响起。
他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非常地恐怖,他仿佛陷入了一种不堪回首的回忆中。我知道,因为我刚刚经历了这种痛苦,最后再不能忍受,选择了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逃避这种恐惧。
每一个人都会这样做,如果内心的恐惧再无法承受,他会选择自杀来彻底地解脱。所以在我点燃房子的时候,我的脸上是快乐的,当时我竟产生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说连续几天都听到了这种声音,最后他们再不能忍受。华阳子首先冲了出去,施展玄术,发出一道炽烈的蓝光,但是无法伤害到它们,它们纷纷地飘到了门外,对着华阳子冷笑。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说这些鬼现身了么?
是的,莱英子脸上很沉重,他一定想起了那一场战斗,那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斗。
可是为什么,它们并没有在我的面前出现?当我愤怒地冲出卧室的时候,它们选择了离开。
为什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是灵王,是轮回法王,还是灵儿?
华阳子被一股黑色的火苗击中了,他很快就倒下,一声不吭就死了。莱英子捂上了自己的双眼,仿佛再也不愿提及那件事。
他说,当华阳子再次站起身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可怕的鬼了,闪着红色光芒的一双可怕的眼睛望着他诡异地笑,说: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秘密,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我会等着你们的。
这是我们的弟弟,他死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无情地来宣布我们的未日。
他那诡异的笑,那神秘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莱英子和卢克飞快地从后窗中逃脱,拼尽了所有的力气,飞上了百尺高的天空,迅速地向城市外的大海上逃去。
他说,在我使尽了全力,腾空而起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在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它一身的红,连头发都是红的,它在对着我笑,很神秘地笑,我很想看看它是谁,但是我没有回头,不敢再回头。
它是谁?是轮回法王,灵王,还是灵儿?它为什么放过了莱英子?它杀了华阳子,为什么没有来拿我的命?
莱英子说,我们逃到了一百公里外的大海上,来到了这里。
我这才发觉,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岛,在平静的海面上,远方是遥远朦胧的陆地,隐隐约约现出一些高楼的影子,在西面的城市上方,笼罩着一层阴藐的黑色的气体。
小时候听妈妈说,有一位老太太告诉她,只有大海才是鬼到到达不了的地方,在大海的深处,有一种神,叫做幻神,他们从来不过问世事,也从不到人间来露面,他们居住在最深的海底,最黑暗最阴冷的洞穴里面。但是他们有一种强大的幻术,可以杀死世上任何的魔鬼。
有一个人,交给我一件宝物,就是它。莱英子指着卢克手里的物什,黑色的长长的物体。那是一个法器,可以锁定任何的鬼,任何的怪物,然后消灭它们的魔力。
那个人一头的白发,很长的白发,一直到脚下,他的指甲也很长,长得可以杀人。
那个人是谁,现在去了哪儿?
不知道,他交给我这个,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快回去,你的哥哥现在有危险。说完他就不见了,忽然就不见了。
我发现我和莱英子的法力在真正的玄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在那些鬼面前,我们只能拖延时间,但是并不能击败它们。
可是这个人是谁?就是妈妈说的世间最有力量的幻神吗?他们是幻术的鼻祖,是一切力量的源始者,他们可以拯救一切,也可以毁掉一切。
莱英子继续说,这几天我去了许多城市,所有的人都不见了,路过的地方,全部是空城,也不再有鬼出现,我怀疑灵界正在进行一个秘密而又可怕的计划。
不,莱英子,你不知道。我说,灵界肯定发生了内讧,灵王和轮回法王之间肯定发生了战争,也许灵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突然消失的。
这些鬼都不见了,就是因为它们的内讧,我想,可是那些哀乐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消失,背后肯定有一个巨大的内幕,如果能够揭开了这个谜底,一切将大白于天下。
我的伤好了以后,我决定划一只船,到不远处的海面上去,也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其实我是期待海底的幻神能够出现,来帮助我们解决人类的苦难。
下午的海面平静而浪漫,幽深的海水波澜不惊。我渐渐到了离岛很远的地方,在这里,我停了下来。
我就沉默地躺在船上,一直到了太阳下山,莱英子划一条小船寻过来。什么都没有出现,眼前仍是一个迷茫的局。
他们一定在下面,我说,我感觉到了他们的呼吸,轻微的绵长的呼吸,这一片海水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你看,外海那么大的风浪,而这里却宛若世外桃源一般,非常地安静,但是却让人不敢轻易地接近,这里的海面上好像有雾,如果在远方观察,一定可以看到这层白白的雾。
莱英子和我回到了岛上,卢克拿着那件法器,正在好奇地观赏。他说,这几天我才明白,人类发明的所谓的武器,在它们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这件法器的背面,刻着一行细小的字,我仔细地看,是一行非常工整的字符,不知道是什么语言。整个法器的颜色是暗黑色,古旧的黑色,我想它可能已经有几千几万年的历史了,但它不属于我们人类。
如果把它对准了那些鬼,它就会发出一种神奇的光芒,使它们丧失力量,而变成普通的肉体,然后就会腐烂,消失。莱英子说。
我拿上了它,到半夜的时候,偷偷地出海去,到了白天来过的海面附近。我举起法器,对着大海高声地呼喊:
如果你是我们的朋友,请你出来吧,幻神!请你来拯救我们的生命,我求求你。
海面依然平静如往,几只海鸥在上空飞过,留下几声悲戚的鸣叫。半个时辰过去了,海底不见任何的动静。我咬着牙,怀抱法器,跃入了冰冷的大海。
在一片黑暗和激流之中,我慢慢地下沉,渐渐失去了知觉,海水在我周围形成了一股强有力的旋流,裹着我打成一个旋儿垂直地下落。不知道沉落了多长的时间,我已经看不到水面上的星光,眼前只是无尽的黑暗,身上就像被冰块包围住了,身体开始僵硬。
我要用死亡来换取他们的帮助,我要救我的弟弟,救我的莱英子,他已经变得无奈和憔悴。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我要去见灵儿,也许就这样死去,灵儿就会出现了。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突然从背后揽住了我的腰,我开始更快地下沉,直到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