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开就能看见金黄色的被衣柜侵染了的阳光,闭上眼睛还有恰到好处的温热从薄薄的眼皮中穿入覆盖在双眸上。懒懒地翻身,一只手枕在耳下,感觉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所以就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还异常的疲惫。
躺在床上没怎么走动的几天,我难得的安分没有吵闹想往外跑。手脚静止地停放,大脑却旋转地飞快。残破的画面像镶嵌在手心里的玻璃渣,鲜血直流,又没办法颤抖着用镊子拔出来。
一个人果然是没办法做到的吧。
爸妈,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吧。
昨天以想当面感谢为理由,无论如何要求我妈帮我把卜离找来。他大汗淋漓地抱着篮球出现在我面前,背心早已拧得出水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妈没有跟你说我找你来是干什么的么?”
“说了。”他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我觉得你再怎么病应该脑子还没坏到要感谢我这样,所以我以为这是个借口,你会给我说一些其他的什么。”他的声音都还带着热气。
“你才有病!”我没有从床上蹬起来给他一记,依然老老实实躺着,“说一些其他的什么?”
“对啊,说一些其他的什么。”
“我问你说其他的什么!”
“是你说其他的什么。”
“……算了。”力气不够用啊,我暗自叹气,是在疲倦什么?
“小舒,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我知道你自己现在,也应该是混乱,这么几天,你身体也没好透,自然是无暇思考这些。来日方长嘛,我反正我一直在这儿,随时,我都可以听你讲。”
他一个字都没提那天晚上的事,却句句都在提醒我。提醒我的失态,我的挣扎,我的逃避,我的自以为是。这样充满恩惠般的语言,又的确是那样被需要的存在。
“我在思考,我天天都在思考。”
“可是结果一样,都是没有结果。”
我没再搭话,整个屋子陷入尴尬的沉默。
“小舒,小时候我很不喜欢和女孩子玩儿,因为我觉得她们胆小,懦弱,故作矜持,让我反感。可我却喜欢拉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他低头笑了起来,将手上的篮球抛向我,我一惊,连忙伸出手,结果自然是被砸得病差点复发。
“你干嘛?吃多了啊?”
“因为你虽然一样胆小,懦弱故作矜持,”
“卜离你知不知道一个词叫做乱棍打死。”
“我只知道一个成语,叫做同归于尽。”
“……”
“因为你虽然一样胆小,懦弱故作矜持,但是你不退缩。”他无视我的白眼自顾自地开始接着说。“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孩子抖成那样还坚持要抓蝉。真的,吓成那个样子啊,那个样子啊,演一下我给你演一下,看着我啊。”
“去死吧你。”我对着正撅着屁股往后退的他毫不留情地扔出枕头,他倒是蛮优雅地躲过,最后又在我逼视的目光中老实地捡起送过来。
他熟练地给我安顿好枕头,又以同样作死的姿势退回了凳子。
“所以就娱乐到你了?你觉得,嘿,这个女孩儿还有趣啊,带在身边玩玩儿也不错啊。”我蔑视地扫视过去,心想着你要是敢不要脸地说对啊,你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对啊。”
我想我已经做好把他大卸八块的准备了,实在不行,就同归于尽吧。
“傻蛋,我刚说没说,你除了胆小,懦弱,故作矜持,还很傻。”我终于有了些生物该有的反应,卜离也见势开始了不要脸的刺激。
“说了。”
“没有吧。”
“好吧,没有。”
“哎,纪舒,你很无趣啊。你把我找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看你这么无趣的样子?”卜离开始显露出挫败感。
“那你刚才说什么对啊?”我一下子找到了小小的喜悦,“再说了你是在逛青楼么?哪有那么多有趣的无趣的。”
“就是嘛,就是这样嘛。”他再一次笑开。
情绪变化这么快,是女生吗?
果然是年轻不懂事啊,用简单的表面浮萍表现眼中的喜怒哀乐。绿色就清爽,蓝色就哀伤,简单浓烈地对一切下定义,从不过于探究,只是淡淡接受,静静评论。
送他到门口的时候,他看着暗下来的天,抱怨着不能去打篮球了。
“哦,是吗?”我淡淡地回他一句。
“喂!你可是罪魁祸首哎,你有点儿忏悔的意思好不好啊?”
“好吧,那就让我弥补一下,李婶婶已经进了小院大门了。”我深情地望着大门的方向,我觉得我的声音婉转动听。
“啊!糟了。”他望望自己身上汗湿的背心,“我走了我走了。”说着大步跑远了。
爸妈还没回来,今天又加班了么?
“喂!小舒!”卜离的声音传来,我望过去。
“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怎么样都想和你一起啊!”
“哎?”是在补答那个问题么?
“卜离!你死小子又瞒着老娘打篮球玩儿去了!”李婶婶的声音震天响起来。”别跑!你能跑哪儿去!你再跑,再跑打断你的腿!”
“妈别呀,你听我解释!”
“你解释你别跑啊,别跑啊!”
我笑得整个儿掉在了门槛上。
阮蓝和湛止的补课依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巧妙地错开了我们见面的机会算起来还是很久,没见过面了呢。
有问卜离,那天晚上,他带我回来时是怎么解释给我爸妈还有李婶婶他们的。
“我说你本来就有些感冒发烧,一定要出去我拦不住又怕你出事就只好跟着你。”
得,这下坏人就是我了。他倒是成了一个连我都阻止不了的柔弱男子。
“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们找了很多地方,雨太大你撑不住,就,晕倒了。”
“但是他们和我们一起回来的,不是么?”
“他们……我说是我抱你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阮蓝带着湛止回来,就,一起回来了。他们,不管怎样没有反对我话语权的权利吧。”
后来是我妈说的,那天晚上她挨打挨得有多么惨,很多人都去拉着她爸爸,劝她快些说为什么不回家,她只是抿紧唇死扛着不说话。最后是阮蓝死死抱住湛止说要打一起打吧,才让湛叔叔停下了手。
“琼瑶剧你们男生也看么?”
“什么呢,我才不看那玩意儿。”
“真是感人啊。”
”不要把箭头转向你不想碰触的地方,小舒。”
什么时候呢?卜离,大家,都开始有了大人的样子。
开学前几天我依旧不动声色的躲着两个我不想见的人。湛止是绝对不会主动踏进我家门的。只是阮蓝,依然会三不五时地来找我。不想在老妈面前露出马脚,所以每次都是笑脸相迎,阮蓝自是绝对只字不提那些我不愿听到的事,我也乖巧如昨,假装心还是那样澄澈透明。一切好像都没有怎么改变,可能是这样的,真的都没有变化,只是我的心境变了罢了。但是那又怎样,无论如何,我不是第一个失去澄澈的人不是么?是为什么呢?本该是接下来的人生中美好的一部分,却这样残忍地被贴上了污浊的标记。什么时候呢?人生已经脱离我预想中的那样空灵的轨道,有了刺耳的噪音。
毕竟我有一个这样备受羡慕和嫉妒的头脑,不是那么容易,就沉沦。
开学前几天我找到卜离,我再次挑出湛止失踪的那件事,最后引出的最重要的话便是,帮我调查吧。
小媳妇似的卜离正叠着手上刚从晾衣杆上取下的晾干的衣服,听到我的话的时候硬是折成了废品。这样的场景真是让我的话掉价。他没急着开口,有条不紊地重新折好了身边的一堆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他的衣柜。我有些木然地傻站在他面前看他真的这样慢工细活地完成了一切再不急不慢重新坐下,然后他拒绝了我。
“我不想知道。”
“我想知道。”
“所以呢?”
“帮帮我。”
“你想好了?”
“这个,要知道了才能想得清楚。”
他站起身,突然俯下身抱住了我。
“不要这么任性,小舒,每次我都想这样说,好像我是真的这样说过的吧。可是你啊,还是不听我的话,我有什么办法啊,我不能阻止你任性不是么?”
我没有动,继续着木然。
“从小到大啊,所有人都以为我欺负你,我妈这样想,阮蓝这样想,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只是天知道都是你在欺负我啊,不要否认,本来就在欺负我。但是你说,我哪次不是依着你?你要摘墙顶上那朵丑死了的花,要偷偷躲着去河边捉螃蟹,我哪次不是犯错了还替你背黑锅呢?”
“卜离,我不习惯这样。”
“那又怎样,我就想说出来。说我……”
“说你不管什么都可以答应我,可以为我赴汤蹈火,为我奋不顾身,就是不会为我做这件事。”
“小舒你……”
“是的,”我推开他,假装没有看到他错愕的神情。“我自私,冷漠,我和她,原来差不多。”我苦笑。
伤到你了么?卜离你没有说错呢,一直都是,我在伤害你。
连我喜欢阮蓝,都要以伤害你为代价。
“唉……”我转身,“对不起,就当,我又发了一次神经,你没有拉住我,只是这一次,你不用再因为担心我,跟着我一起跑出去了。”
“怎么可能呢?”他迅速伸出手拦住了我,“你明知道的,不可能。”
我闭眼,你看,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还这样,跟着我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