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明媚得晃眼,蓝得像要滴出水的天上飘着几丝棉絮似的云,一点一点向东挪动着。
好舒服,这种被阳光和好天气包围全身的感觉,空气中的味道都是闲适安逸的。拖着行李箱,站在大门口发愣,木城,我来了,终于。
此时此刻,我脸上一定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平日里蜡黄、没有血色的两颊应该是有了些喜人的红色。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像是想了好久的一件东西,突然有人送给自己;又像是盼了许久的晴天,终于让太阳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更像是从未着家的孩子找到了家人时的欣喜。
没有告诉木城我今天会来学校报到,新生开学的日子还要迟几天,我却已经带着自己不多的家当来到了这个让我期待已久的学校。
这并不是我向往的学校的样子。
木城来到这所大学之前,我曾幻想着,学校的一幢幢欧式建筑,安静却华丽地矗立在海边不远的沙滩上,上课的铃声会是好听的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抑或是贝壳串成的风铃的叮咚声。艺术学院的音乐教室里摆放着一架大大的、老旧的钢琴,偶尔站在门口听听沁人的琴声。在那么美好的环境里,渐渐远离那个禁锢了我18年的小黑屋,找到我自己的未来。
还沉浸在那个仅仅限于我幻想的世界里,抬头望见的却是满眼的高楼,每幢楼分属于每个院系,肃穆、沉稳,像一个个戴眼镜絮絮叨叨的老学究,打量着一个个从大门进入的学生。这个以学术研究闻名的一流大学对我而言只是一座没有灵魂的空城,唯一的精神,只是木城。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我看到了木城。
在一幢教学楼的转角,干净的白色衬衣隐隐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随性的牛仔裤搭着他常年不改的白色运动鞋,一步步地朝我走来,原来竟没发现木城走路时这么好看。莫名地开始纠结,他是不是知道我到了学校,他见到我第一句话会问什么,他还记不记得我来这所学校的目的······
就这么一直出神地望着,大方干练的小平头,没有夸张的发型发色,白皙的脸上因有棱角的五官映出好看的阴影,总是带着他那自信、若有若无笑容的嘴角。就这一瞬间,觉得你好远,木城,你像是我永远触及不到的那束阳光,一直温暖着,包围着我,却永远抓不住,握不紧。心跳不听使唤地加快节奏,双手没有了摆放的位置,慌张、无措,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自己的紧张,或是在紧张些什么。
再抬头时,却看到你的身边,站着一个,女生。紧紧握着你的手的女生。笑靥如花,和你一样自信的笑容,和你一样简单的打扮。露出的光洁的额头,眉目如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仿佛吞下了一根针,在心脏里四处乱撞,把心脏捅出千百个大小不一的窟窿,最后找到了出口。疼痛慢慢蔓延到那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胃,搅动的疼痛让我有种被人紧紧扼住喉咙难以呼吸的痛苦。很恶心,很疼,像见到食物时的那种厌恶感和无力感。努力想要忍住胃液不断翻腾上涌带来的呕吐感,却眼前发黑。
这就是你一个暑假不回家的原因吧,木城,是因为她么,让你魂牵梦萦的她。
我突然忍不住地笑了,出声的笑,恍然大悟。原来我不只是依赖你,不只是把你当作亲人那样的依赖。木城,原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深的喜欢。我却一直把自己放在自己画的圈里,懵懂了这么久,骗了自己这么久。我羡慕你身边的她,真的好羡慕。我还是不是你疼爱,关心的那个北北。你对我从来都只是怜悯和同情,不是么。我却那么痴心妄想地想要得到你的青睐,像只摇尾乞怜的流浪狗,我是不是那么可笑。
眼睛里的液体积攒得越来越多,不知是笑得太用心,还是胃疼伤到了心。我终是没忍住,趴到草丛边用力地干呕起来,来势汹涌,一发不可收拾。耳边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小跑过来的声音。木城,对不起,这所学校里给你的初印象竟是这么狼狈,不要过来,给我留下一点自尊好不好。跌跌撞撞爬起来,想带着行李去找宿舍,躲开让人难以自由呼吸的这一幕,却不料撞到了身后那个急促的脚步声。不要看我,木城,求求你,不要。
“北北?”诧异极了的声音,却不是我对面的人,那我面前的是谁?
“木城,你认识她么?”温柔,暖洋洋的声音,是她,那个女孩。
木城点点头,眼神闪过瞬间的错愕,你皱眉头了,第一次见你皱眉头呢。在惹她生气时,你是不是也曾这样皱眉焦虑,彷徨不安。木城啊,你究竟有多少样子,是我所从未见过的。
“北北,你刚刚,是在吐?”
“我,嗯。”
“这状况持续多久了?”
“十几年。”
“你!”
“厌食症,偶尔发作,可能突然换了环境,不习惯。”
木城没再说话,没有问我怎么这么早到校,没有说要带我去医院,甚至没有向我解释她,是谁。也是,他又有什么义务向我说明什么,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表露对一个不知名的女孩子的关心,她又会怎么想。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过木城,讨厌你的沉默,你看见我最糟糕的一面,更让我讨厌。
可怕的沉默,能听到时间慢得要死的滴答声。你紧皱的眉头到现在都没有舒展,就这么盯着我,你的眼睛,看不出任何单一的情绪,只能感觉到一丝瘆人的冷。原来生气了的木城是这个样子,我是不是该庆幸,今天见到了你这么多面,让我对你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和认知。
“她就是小牙签。”木城还是盯着我,没有侧头,没有向前多走几步,只是像个木头人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兴许是疑惑我们之间这种奇怪的眼神交换和气场,她没有马上出声,只是自然得挽起我的胳膊,冲我露出那个不知令多少人神魂颠倒的微笑。说实话,我厌恶这种感觉,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占据了我的脑袋,她的手是牵过木城的,胳膊也定是挽过木城的,我在这里可怜地间接感受到木城余留的体温······小心眼的念头像蛀虫一样慢慢啃噬我的理性,她将我带回了现实。
“你好北北,我叫程然,木头的女朋友。”
“木头?”
“哦,就是木城啊,他总像个木头一样木讷,嘿嘿。”
木城木讷?他不是那个古灵精怪,总爱开我玩笑的调皮鬼么?
“要叫我学姐的,我们是一个院系的呢,大你两级。”
“嗯,学姐好,我叫木北,木城的妹妹。”我垂下头,整理自己从麻木中苏醒过来的心脏,千万个窟窿的心脏,又被捅了一刀。我不愿看到程然脸上阳光明媚的笑,那么耀眼的幸福衬着我一文不值的卑微爱情萌芽,愈发疼痛的感觉。亲密的称呼,明白的身份介绍。这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的梦,关于和木城的梦,彻底崩塌。
我像只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娃娃,刚刚充实美好的感觉全无,连阳光都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看着你,似乎越来越远,比那触不到的感觉更远。我们只是兄妹,今后我会不断这样告诫自己,小气如我,也是希望你幸福的吧。谁说爱情,注定是自私的。
失去的总会逝去,逝去的不一定都失去。可是我失去的,为什么还是在脑海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