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宝笑而不语,他望闻问切,似模似样的为奶奶把脉,一盏茶的功夫,他拂了拂衣袖,拿起纸笔,龙飞凤舞的开了张药单,递给管家,“这方子熬起来讲究颇多,丫头们怕是不够谨慎,拿给张师傅,他知道怎么熬,一日三次,让丫头去取,饭后服用。”
“是,记下了。”说着,管家退了出去。
奶奶掩口而笑。
庭宝有些不好意思,“云清姐是积郁所致,心火过盛,导致食欲不振,夜不能安睡。我刚才开的是疏散的方子,外加了几位凝神静气的补药,相信可以暂时舒缓。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云清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奶奶默不作声。
“大哥对我从来都是无话不能言,可对云清姐的事却是讳莫如深,只说你们一见如故,两情相悦。我倒也不是非得问出个所以然,但我只想说,云清姐,请善待我大哥,万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真心。”
奶奶看着庭宝,“此话怎讲?”
“大哥怎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当年家逢巨变,大哥带着我逃命,靠着讨饭支撑了两年,后来幸得义夫收养,大哥为报答义夫,真可谓上刀山下油锅,每当我提出要为他分担,他说什么都不肯,只要我专心学医,延续祖业。虽然这样讲,但我知道他是为保护我。在我心中,他是真正顶得起天立的住地的好男儿。这么多年,他为我,为义父尽心竭力,从未替自己打算,从小到大,在我心中,大哥都是很有威严的,但也是孤独的。可自从你来,我才看到大哥真正开怀地笑,所以云清姐,好好待大哥,好吗?”
奶奶点了点头,不知道留下是否真的是对庭玉好。“你义父呢?怎么没听你大哥提起?”
“义父两年前病逝,他无儿无女,走之前把家业都交给了大哥。这么大的家业大哥打理起来委实不易。”
奶奶思索片刻,“义父的名讳是?”
“丁义正,大家都叫他正爷,想当年三山五岳听到正爷的名字都会给些面子的。”
这个名字奶奶听他的父亲提起过,这个丁义正来头确实不小,上至政府军队,下至土匪**,他都打理得清楚。老元帅活着的时候,就通过他买过军火,后来打仗,也是他帮着筹集的粮草。那么庭玉,难怪他给人的感觉那么神秘。可是既然他跟大帅必定有联系,他收留奶奶,是什么目的呢?
正当奶奶沉思,庭玉走进来了,他并不阴柔,但他走近时总是悄无声息。这本应让犹如惊弓之鸟的奶奶不安,仿佛自己是正被黄雀盯着的螳螂,可是,莫名的,庭玉就是给了她安全感。
庭宝见庭玉进来,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又露了出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云清姐病不在身而在心,大哥,这病得你来治了。”
没等庭玉张口训斥,庭宝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庭玉望着奶奶,眼中温柔似乎要流淌出来。“你们在聊什么,看着热闹。”
奶奶看向窗外,“闲话家常而已,没想到,庭宝年纪轻轻,竟精通医术。”
“我家世代行医,祖父曾是御医,庭宝能够继承祖业,我倒是颇感欣慰。”
“那你呢?我见你书房满是医书,想来你对医术也是很有研究的吧?”
“闲来无事翻翻而已,谈不上研究。”庭玉顿了顿,“如果可以,我倒真希望可以同庭宝一般,治病救人。”
“虽不是治病,可你也救了我。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何要救我?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庭玉微笑,“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奶奶点了点头。
一路上,两人沉默,奶奶甚至听得到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
快到书房,庭玉幽幽地说,“大约五年前,我随义父到大帅府赴宴,当时老元帅还在世。那阵子义父身体不适,大夫嘱咐万不可饮酒,我便在席间替义父挡酒,我的酒量尚算不赖,可当时义父得老元帅器重,来敬酒的人实难招架...后来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园,在那里,我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在月光下轻轻的荡着秋千,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美极了。我当时呆住了,我觉得我所处的是仙境,那女子一定是月光仙子。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我躺在义父在江汉的宅子里。”
他们走进书房,庭玉从柜子里捧出几轴画卷,“那天之后,我就经常梦见那天晚上的情景,每当我想走近,就醒了,我凭记忆画出了梦境。”
庭玉打开卷轴,奶奶的心跳加速,耳朵也开始发烫。
庭玉将他的画作一幅一幅打开,“我本来觉得那一定是我酒后的幻像,就在那天,在山林里遇到你,虽然你一身丫鬟装扮,但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你从我的梦中走出来了。”
奶奶的脸颊滚烫,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庭玉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我不管你是廖依美还是陈云清,你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女子,让我不要只在梦里才能见到你,留下來,好吗?”
奶奶不敢直视那双炙热的眼睛,她慢慢松开他的手,“我留下,只会害了你。赵康栋(赵大帅)是不会放过我的,到时候,不止是你,还有庭宝,还有你手下的兄弟,都会受到牵连,何况你向来都要同他往来,太凶险了。”
庭玉将双手搭在奶奶的肩膀上,奶奶不得不直视他,“云清,相信我,我一定能保护好你,保护好所有人,我只要你留下,好吗?”
他的眼神给了奶奶勇气,奶奶本能的点了点头。
自从庭玉向奶奶表明心意,他们并没有因此见面尴尬,也没有坠入爱河的恋人那般浓情蜜意,他们之间的感觉,就如细水长流般,温暖舒适。
两个月后的一天,庭玉来同奶奶话别,“我要去趟江汉,多则十日,快则七日便可返还,你若是闷了想要出去就让庭宝陪着你,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吩咐管家去办。”
奶奶的笑容如春日的花朵,“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
庭玉轻轻的拂了拂奶奶水嫩的脸颊,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奶奶落寞地望着庭玉的背影,他要去的是她的噩梦之地。她知道他此行必和赵大帅有关,但她从不过问他在外面的事,廖家大小姐从小就训练了把好奇心掩藏的本领。
然而,在这个连丫头都谨言慎行的大院里,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几日后,奶奶在院子里散步,老远的就听见庭宝喊她。她走过去,见庭宝正在给一只小狗洗澡,小狗抖了抖身子,弄的庭宝一身是水。
奶奶笑了,“还不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小心着凉。”
庭宝拍了拍小狗的屁股,“坏东西,晚上不给你肉吃了。”他又转头看着奶奶,“不碍事的,天气暖和,一会儿就干了,对了云清姐,听说大哥这一两天就回来了。”
奶奶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么快?不是说要十天吗?”
“心中有牵挂呗。”庭宝故意怪声怪气地说。
奶奶不好意思,“那也是牵挂你,怕你惹事。”
“云清姐,你听说了吗,这次大哥去赴赵大帅的喜宴,喜宴上新娘子突然晕倒了,后来就神志不清,你说晦气不晦气。”
奶奶心中一颤,“赵大帅的喜宴?”
“是啊,大哥没跟你说吗?”庭宝放下小狗,“新娘子是曹将军的女儿,叫什么,哦,对了,曹嫣玲。”
奶奶顿时觉得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屋的,之后她就开始发烧,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看见庭玉坐在她的床边。
庭玉扶奶奶坐起,拿了两个靠枕倚在她的身后,“你两天两夜高烧不退,庭宝都束手无策,我快要吓死了。”
奶奶勉强笑了笑。
庭玉边给奶奶喂药边说,“我就是怕你乱想,才没有告诉你我此行的目的。现在想来,倒不如早些说明白。”
奶奶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他心里没有我,我也知道我跟他的婚约只是政治交易,我并不是因为他背弃我难过。但是,那个人是嫣玲,是我最好的姐妹,他既然早已属意她为何不一早就和她订婚,白白害得我们父女成了这样。我怎么这么糊涂,那里是白白,这是他一早就设计好的,用我做缓兵之计,待时机成熟他便可彻底铲除廖家。还有嫣玲,为何要我愿谅她?她是不是一早就参与了他们的计划,不对,那样的话,她不会冒险救我...”
庭玉替奶奶擦干了眼泪,“不要胡思乱想了,整件事里,你没有任何错。你的婚约,是你父亲和那个人的决定,你没办法左右他们的决定。至于后来的事,那是权力斗争的你死我亡,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关于你的姐妹,我相信她也是受害者,婚宴上我见到她,她完全没有新娘子的喜悦,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站在新郎身边,之后突然晕倒了。刀疤听见下人私下议论,说曹小姐本来好好的,后来听说曹府管家的儿子被发现溺死在河里就那样了,我推测里面应该是有些联系的。”
“是的,庆生是嫣玲的心上人。”想到此时的嫣玲,奶奶心如刀绞,酒会上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怕是已经随着庆生沉溺于水底。
庭玉继续为奶奶擦拭着眼泪,压低音量,“我让刀疤去打探了你弟弟的消息,听说他们现在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被软禁起来,相信赵大帅也要顾及自己的名声,暂时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听说廖将军的丧事办得很风光,我去祭拜过廖将军,我告诉将军,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女儿,他可以安息了。”
奶奶一下子扑到庭玉的怀里,几句简单的为了使她安心的话,她知道做这些事庭玉是冒了多大的风险。经历了这么多,现在,唯一能慰籍她的就是这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