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是程振淮主持的,第一项内容让每个人大致汇报了下上半年的工作情况,并要求大家展望未来;第二项告知所里将要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执业律师,本地人,叫朱平盛,29岁,已婚,父亲在本市检察院,母亲退休前是本市某区基层法院中层领导干部,其人本身为人活络,善交际,在市内有很广的人脉资源。还有一个是招进来的内勤,姓刘,是司法局某领导家的亲戚,介绍过来的。
程振淮说道这里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蒋瑢萱,说:“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把我们所当成是一个平台,不管你是以什么身份进来,都能通过不断努力,取得更大的成绩,比如有的人,这里有这么好的资源这么好的条件,就应当自己再努力努力。马上要来的这个小刘,跟我聊天的时候,人家就很明确的讲了她的职业规划,比如两年内通过国家司法考试,还要参加自学考试,咳咳,我希望有的人也能有这样的上进心!每个人都提高,我们所整体肯定就会提高。”
蒋瑢萱灰头土脸的摸摸鼻子,这明显“有的人”指的还不就是她,这要搁以前,她肯定得哭红了鼻子,但是来到这里经过“千锤百炼”,磨砺最深厚的就是她的脸皮,于是此刻她依然淡定的坐着,头都不抬,煞有其事的做笔记。
不过转念又想到自己订过的学习计划书,也不是一点想法没有,唔,想法就是:很是唏嘘,很是唏嘘。
会议第三项是说为了响应市司法局的一个“村村通”活动,所里要组织各位律师,抽出一天时间下农村去,与安排到的村镇建立法律服务关系,切实为村民们解决问题。程振淮点名让蒋瑢萱今天之内做出一份活动策划和具体的行程安排,先发去司法局,至迟后天就要下乡。
蒋瑢萱坐在电脑前一个小时,屏幕上还只有一个大标题,今天是周一啊周一啊,人家还没从周末里缓过神来,怎么能这样毫无人道的摧残花朵呢?摧残就摧残吧,这个时刻宁愿打扫办公室也不想写材料啊,我的大学生活都用来看看小说了实在没有受过这方面的培训,真造孽!
其实自从蒋瑢萱到了所里,程振淮和老蒋总会在她面前提一个以前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女生,不过那个人当时是研究生毕业后过来的。
据程振淮说她写的东西比他自己写的都好,她的文章从来不要改,蒋瑢萱就想到每次她写的材料送给他,被改的面目全非都是好的,多少次都是含着血和泪直接打回重写,罢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老蒋说以前请她写过一份辩护词,精彩的让老蒋汗颜。不过每次程振淮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老蒋如果在旁,都会帮蒋瑢萱圆场,说人家是研究生毕业,蒋瑢萱毕竟比人家小、见的少等等。
虽然实际上这些话并不能让蒋瑢萱心里好受多少,但就冲着这个,她对老蒋也是格外感激的。
初入职场的时候,她力求做到最好,但是总被拿来跟别人相比,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怨念的。
就像她和自己的一个表姐一样,她比表姐成绩好,又占着皮肤白,显得比表姐漂亮,家里亲戚总喜欢拿她们两个作比较,虽然她一直被认为是更优秀的那一个,但心里从来没舒服过。表姐有表姐的优点,她也有自己的缺点,如果用一个人的优点来要求另一个人的不足,那真是太没有意思了。
读书的时候,拿考试成绩比个高低就算了,现在为了这些事情,实在没有必要非得分出个强弱。
在工作上,蒋瑢萱觉得自己还算是比较积极的,但总拿她和别人去比,实在有点打击个体积极性。
唔,这个领导一定是没有学好管理学。
话又说回来,那个人那么那么优秀,你们怎么留不住人家呀?你觉得我不好你可以不聘我嘛,这年头还有缺点饭钱就活不下去的吗?
真想给陈思博打个电话呀,不想工作不想工作……
哎,这都是气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一头一如既往勤奋打杂的小牛。
程振淮从散会后就看蒋瑢萱坐电脑前动都不动,跟挤牙膏似的憋出几个字,看着就来气。脑子里全是晚上要相亲的事情,全身不舒坦,又不知怎么发泄。这种事情又不能随便找人吐槽,周泽早上进门一看见他就笑,还是阴着笑,嘲笑他是不是近来有点“不调”,程振淮大怒:你才不调,你全家都不调!
蒋瑢萱还在桌子前继续发呆,一本文件甩到桌子上,程振淮沉着脸抱着胳膊站她旁边:“不知道看过文件写啊,你这么坐一天就能写出来啊?”
蒋瑢萱心知领导今天心情不好,对于这种无厘头的怒火只能默默忍受,上班后她总结出要成为一个好员工,甘当老板心情不好时候的炮灰是必修课。
“给你两小时,你争取不要再全部重写!长点脑子。”
“……”亚历山大。
翻一翻司法局发下来的文件,这让她郁闷了,为什么不看材料就开始写呢,真是她白痴。活动主题、内容等等各种要求这文件里都有嘛,害的她白白坐了一个小时还挨了一顿骂,真是的,欠谁的了么?
有了这个基础,蒋瑢萱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打字,很快就写好一份计划,自己又反复修改,但是打印出来后就没有信心了。
最可怕的时刻就是拿着东西给程振淮看的时候。
磨蹭来磨蹭去,终于狠下决心,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总是要给他看的,大义凛然的向办公室走去。
程振淮在里面搞一个案子的材料,在网上找了一上午相关法律法规及案例,什么收获都没有,一头雾水中,就看蒋瑢萱拿着两张纸往他这边来,知道是要给他看什么,顿时觉得有精神了,他最喜欢看每次把她的文章改的面目全非时候,她郁闷的表情了。
蒋瑢萱一打开门,看程振淮懒洋洋的从电脑前移开视线,看她一眼,又回去看电脑,轻飘飘的说:“写好了?”
“嗯。”
程振淮接过纸,蒋瑢萱赶紧递上一支笔,他似乎很是满意,又抬起眼来看了她一回。
她站在办公桌旁冷汗直冒,心也跳的厉害——这气氛,真特么一级恐怖!
蒋瑢萱最开始写的文章也都是直接网上传给程振淮修改的,但是很快程振淮发现他通常需要推翻原文,几乎重新写过,于是后来受不了了,直接让她提交纸质版,这样他在纸上提出修改意见,然后由她拿回去对照修改笔记,再修改。
蒋瑢萱看程振淮在纸上左一道线右一道线的划,心都被划碎了,哎,基本又是要全部重写了。
程振淮把修改意见推给她:“下午三点前改好,送去司法局。”
她默默点头出去,跟霜打过似的,等坐回到位置上,回顾了下一次次被打回重写的情形,就算不对这份工作绝望,也要对自己的工作能力绝望了。
努力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提起精神来,打开文档,按照程振淮的要求调整板块、修改语句。
她已经很努力从一个主任的角度来写东西了,但永远达不到他的要求,或者说是没有办法摸清他的思路。
有时候蒋瑢萱失望起来简直怀疑程振淮同意她来上班并且坚持到现在没有炒她鱿鱼让她回家的原因,试想一下,如果她是领导,她不能忍受这样一个一直要返工的下属。
说多还是泪。
不过,想归想,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要还在这里工作一天,肯定还是要完成好工作。
程振淮等到三点钟,准时拿起电话打给蒋瑢萱:“计划书写好了没?”
蒋瑢萱连声应下:“好了。”
“那准备五份拿来盖章,一会和我一起去司法局。”
“好的。”
蒋瑢萱收拾了东西跟在程振淮后面,就差哈腰拎包了,一声都不敢出,还沉浸在被打击的情绪之中,程振淮本来想跟她说话的,又看她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样,也没什么心思,两人一路无话到达司法局,直到下车后他才对她说道:“你要是先出来就在这等我,不过我去葛处长办公室,应该比你快。”
蒋瑢萱哼哼两声,算作答应,程振淮也不理她,一个人直奔办公大楼走去,蒋瑢萱墨迹墨迹落后面向他做鬼脸。
程振淮到了二楼,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散烟散过去,这司法局里的老头全是老烟枪,他早就摸出门道出来:你把烟散到气了,就保管事儿都好办,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
到了沈处长办公室,一推门就烟雾缭绕,程振淮猛呛了一口,忍住了咳嗽。
沈处长一看程振淮,立刻站起来:“哎呦,小程来了啊,坐坐。”迎着程振淮坐下,又亲自倒了一杯水来。
“哎,沈处您可别跟我客气,这不好长时间没看见您了么,最近忙什么呢?”
“我这就瞎忙呗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就整那下乡的活动,你们所应该也收到通知了吧。”
“呦,那可巧了,我今儿就为这事儿来的,所里的下乡活动我让他们先出了个计划书,送来审批的,小蒋已经在姜主任那边了,一会也请您指导指导,给我们提提意见。”程振淮一边说一边给沈处长点上烟。
沈处长也是个矮矮胖胖的老头,精明的不得了,他知道程振淮的家庭背景,对他照顾,连带的肯定对他的所更是照顾,所以虽然程振淮的事务所成立时间短,而且律师团队在全市来看极为年轻,但是近两年里,各种荣誉没少拿。当然,程振淮还是要求所里本身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特别是在有司法局这个好资源的背景下,配合人家工作,也让所里的荣誉拿的不心虚。
沈处长听程振淮这么说,明知是恭维,但还是笑得合不拢嘴,亲切的拍着他的肩膀:“什么指导不指导的,你小子尽给我戴帽子,还是小程你办事利索,你们所每次都是办的最好的,指望其他所都得我们跟后面追。”
“哪里哪里,我们有点小成绩还不都是沈处您领导的好。那回头我们下乡也请您跟我们走走,现场指导?”
“就怕我这老古董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小蒋也来了?小姑娘好啊,你让她也来我这坐坐,陪我这老头子说说话。”
程振淮连连答应,又记起让蒋瑢萱在停车场等他,连忙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把计划书拿到办公室来。
蒋瑢萱那边正被几个中年妇女围着问长问短呢,此时此刻她真正明白了她是真受中年人欢迎啊,仗着有点憨又可爱的长相,微胖的身段,一张甜死人的小嘴,大妈们最喜欢问她一个问题了:“小蒋啊,有对象没呀?”
蒋瑢萱就快受不住阿姨们烈火一般的热情时,电话到了,不管是谁的,她都要感激他全家。
她立刻接起来,往外走去,一副十万火急的架势对着电话连说:“是是是,我立刻就来。”
她说有事要立刻走,只见王阿姨拉着她的手,很可惜的说道:“小蒋啊,你下回来阿姨给你介绍对象啊,你有啥条件你跟阿姨说,阿姨保管给你介绍最好的……”
蒋瑢萱无语,但知道他们都是热心为她好,她本就是个懂礼貌的孩子,这会子更是恭敬,对着王阿姨说:“王阿姨,我有男朋友了。”说完自己一脸羞涩。
王阿姨听到她的话,拉着她左看右看,一拍手:“有了?那啥时候带给阿姨看看,哎呀,可不知是哪家能娶上这么好的媳妇儿呦。”
“阿姨,我们刚认识不久,还没到那一步呢。”蒋瑢萱难为情的不得了,简直脸要烧起来了。
“好好好,有了就好,这么好的姑娘可算是有人要了。”王阿姨似乎满是感慨,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这话,蒋瑢萱郁闷了: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蒋瑢萱直奔沈处长的办公室,远远就听见沈处那标志性的笑声,浑身抖三抖。
平稳了下气息,她轻轻敲门,一进门就被呛住了狠狠咳嗽。
沈处看她咳嗽马上把烟给掐了:“呦,小蒋来了,我瞅瞅,我就说小蒋就跟我姑娘像,哎,我自己姑娘是看不着,小蒋你多来玩啊。”
她知道沈处的女儿在英国读书,跟她差不多大,忙接上:“沈处长,我爸爸可没有您这么年轻。”
沈处长听她的话,笑得更是合不拢嘴,拍拍自己的肚皮:“就你最会说话,你沈叔看见你们年轻人就高兴啊,我是老喽。”
蒋瑢萱也嘿嘿笑:“沈处长您还年轻着呢,我们都要向您学习的。”
沈处又想点烟,看到她又连忙把烟放下,眯着眼笑着问蒋瑢萱:“闺女?有对象没?”
蒋瑢萱大囧,满脸冷汗,这世道是怎么了……
她不吱声,沈处长以为她害羞,又神神秘秘的对她说道:“局里马上要分来几个小伙子,你沈叔给你留意着,保管给你挑个好的。”
难道真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没有人要吗……蒋瑢萱泪奔。
程振淮听到这里,不自然的“咳咳”两声,从蒋瑢萱手里拿过一份计划书,送到沈处长手里:“沈处,劳您给看看,不足的地方您指正,让我们学习学习。”
沈处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副老花眼睛戴上,说:“是我学习你们哦,小程做事还是很妥当的。”
等沈处长看完计划书抬起头来,却不看程振淮,只对着蒋瑢萱,蒋瑢萱一脸迷茫,就听他说:“我看小程就不错吗,你觉得呢?”还冲她挤了挤眼。
蒋瑢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只觉得一定是自己没听清楚,看一眼程振淮,他也正尴尬的看她,蒋瑢萱脸一阵青一阵白:这个假设恐怖到不得了,她深深咽了一口口水,打了个颤,回过去对着沈处,憋出一句话来:“我们程主任……当然不错……不错……那是极好的……”
沈处长还是笑眯眯的看着她,这一回戴着眼镜,两眼睁得又圆又亮,看得蒋瑢萱透心凉:“沈处……那个……我……我有男朋友了……”
旁边程振淮“哼”了一声,心想:怎么着我还配不上你么,看给你嫌的!
蒋瑢萱惊悚!
等从办公室里出来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在程振淮那个意味不明的“哼”之后,蒋瑢萱就主动自觉的在旁边做起了隐形人,一句话不说,只管倒茶点烟,就听程振淮陪着沈处东拉西扯,直将沈处哄的春光满面。
程振淮说要送蒋瑢萱回家,这也不是第一次,又省得自己掏路费,蒋瑢萱何乐而不为。但是等坐到车上,才发现有多么不合时宜,这是一个下午刚被连带点过鸳鸯谱的领导……
上路不久,程振淮电话就响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很是尴尬的怔了一下,不想接,把手机放一边,谁知电话响过一遍又响第二遍,一声声跟催命似的,让程振淮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终于等红灯之际,接了起来。
现在就是给蒋瑢萱十个胆子也不敢瞄程振淮的,但是八卦的少女心让她对能难倒程振淮的这个电话起了十二万分的兴趣,她竖着两只耳朵,感觉到他的尴尬中仿佛还充斥着失落,蒋瑢萱深深的兴奋了,此时此刻就是给她一张五百万的彩票也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等他接起电话,她恨不得一下子长出三只耳朵来,还好还好,车里足够安静,而他的电话因刚刚在司法局打电话吵闹而调了大声没有调回来:“儿子,别忘了晚上的相亲呐!”
蒋瑢萱没控制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程振淮知道他妈给他打电话肯定是提醒他这件事,但是没想到他妈妈会这么直接而有力……
程振淮脸全黑了。
蒋瑢萱扭头看他,看他一脸气急败坏,忍不住笑:“总经理原来你也相亲呀?”
程振淮专注开车,目不斜视,但他的喘息明显表明了他现在的情绪:“怎么,你要给我传授经验啊?”
一句话把蒋瑢萱堵的死死……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程振淮开着车,不知想到了什么东西,竟渐渐笑出声来,蒋瑢萱疑惑,转头看他,只看他明亮的脸上仿佛花开,她恰好迎上他热切的目光,明亮的眸子在黄昏下灿若虹霓,一时让她失去心跳,只看他薄唇微动,耳边传来蛊惑的声音:“蒋瑢萱,你帮我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