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初秋的早晨有微微的凉意，叶雨晨刚下车的时候直哆嗦，幸好妈妈早已准备好了薄外套，她从包里掏出穿上顿觉温暖。她和父亲一道沿着修葺一新的台阶蜿蜒而上，阳光洒下，松柏和小草上缀着的露水反射出晶莹的色彩，连手中的百合花也绽放出最美的姿态。白莲公墓是本市最早的公墓，是城北景云山中的一座小山头，因其山边处有一汪荷花池得名。前几年城市改造，周边离公墓较远的一些村民发现城市人越来越爱在周末的时候来乡下慢慢形成小型的旅游景区和农家乐，精明的商家抓住商机将破败白莲公墓重新修整，以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将墓地价格抬高，赚取钱财。每年，叶雨晨在扫过墓后都喜欢跑到莲花池边呆上一阵子，可商家为了将墓地和莲花池区分开来，改名为“芙蓉塘”，并在塘边修起亭台小阁以供观赏垂钓。
叶雨晨一路跟着爸爸，放眼望去整个公墓除了时而冒出的一两个清洁阿姨，就只有父女俩的身影。
“哎？怎么有束花？”
“恩？”叶雨晨听到父亲疑问的语气，探头去看，在刘金玉的墓前确实摆着一束只用纸简单包着的鲜花。“奇怪，今天是李叔叔他们的忌日，应该不会有别人，是不是陈伯伯？”
“他昨天跟我说有任务不来了。”
“说不定正好路过。”叶雨晨手中的花放在那束花旁边，“爸，你跟叶叔叔他们说话吧，我把杂草拔一拔。”叶为铭点点头，这是一片老墓区，在山的西面，能看到日照西斜，夕阳西下，近来都是开发东面新墓区，旧的略有疏忽。叶为铭一般两三个月来清理一次。如果女儿跟来，他就可以把清理的工作交给女儿专心和老朋友说说话。
“李勇，我今年都没脸来看你们，他回来了，还当起了正当商人，十多年了，他胆子倒大。老陈应该跟你说了吧，他也快退休了，不能给你平凡我······”叶为铭越说越激动，叶雨晨很久没见过爸爸这样子，上次还是她的星哥哥不见了，爸爸消沉了很久，在李叔叔坟前这个样子。其实叶雨晨对李勇夫妇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阿星的亲生父母。“阿星我也没能照顾好，他丢了到现在也找不到，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对我的重托。不过你们放心，我和老陈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
想起阿星，叶雨晨一直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上幼儿园的的第一天就见到好多男孩子欺负他，围在他周围指手画脚，她小小的年纪还没办法了解他眼神里的内容，她看到他举起在家里陪她一起摆积木的手握成了拳头，一下打在一个高个子男孩脸上，然后就是一场混战。
叶雨晨轻轻擦拭掉墓碑的照片上的灰尘，那名成年女子眉眼弯弯，嫣然而笑，满是幸福，总会凝视着这双来不及体会岁月静好的眼睛，“爸，金玉阿姨会后悔嫁给李叔叔吗？她的一辈子都没能知道李叔叔的真正身份，直到最后才······”她终于问出了她一直疑问的事情，但是她发现爸爸更沉默了，她吐吐舌头，“我随便问问而已。”
“不知道。”叶为铭的回答让叶雨晨吃了一惊，她还以为爸爸会训斥她，没想到只说了这三个字，“也许后悔过，也许她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我真的不知道。”
叶雨晨看爸爸很是迷惑立刻转移话题，“你刚说那个人回来了，是害李叔叔的人吗？”
“嗯。你先去转转，我再去看一个人。”叶为铭对跟着一起站起来的女儿交代，“别跑太远了。”
叶雨晨点点头，“这地方我哪敢跑远。”叶雨晨跺跺发麻的双脚，沿着台阶向上走。
芙蓉园被围起来后，刚开始人气并不好，但是精明的商家请来当地有名的风水大师，又煞有介事的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还在公墓和园子中间筑起较高的围墙，叶雨晨站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向下望，还有几只莲花开着，但也到了快凋零的地步。她放眼望去，这个位置真不错，她还看见更远处的一些农家炊烟袅袅。
“敢在墓地秋游，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叶雨晨回头尽然看到蓝星正走近她，今天的蓝星一身黑色正装，面容清冷，更显英气。
“你也来祭拜亲人吗？”叶雨晨此刻真想咬舌自尽，说的都是废话。
“亲人······你在这看到什么了？”蓝星顿了一下，径直走到叶雨晨身边，顺着叶雨晨刚刚看的方向看去，深吸一口气，“景色不错，早上的空气也很清新。可以知道你来看谁吗？”
“我爸爸的朋友，你记得我说过的阿星吧，他的亲生父母。”
“你的星哥哥不是你亲生的哥哥？”
“不是，他是我爸最好朋友的儿子，他们夫妻意外离世，我爸就开始照顾他。”
“他没别的亲人了吗？”
“还有一个奶奶，当时也受到很大打击，但不愿意和我们住一起，在教会服侍，后来星哥失踪，她受了刺激中风了，执意搬到教会的敬老院去。我姥姥和奶奶经常去陪陪她，我有时候也会去。”
“听起来很曲折，你刚说她奶奶自己一个人在教会？你奶奶他们也去那？”
“她们是教友，又叫姊妹，三个老人比亲姐妹都亲。”叶雨晨看蓝星略有愁容，似是在思考什么，不禁问道，“你一定很敬重他吧，这样正式。”她不时上下打量，他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夹了支将要燃尽的香烟。
“嗯？哦，是我很佩服的人。”
叶雨晨点点头，“很帅，如果你能再笑一下的话。”叶雨晨真觉得自己没话找话，这样的日子又是敬重的人，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呵，谢谢。你刚说他还有一个奶奶，你什么时候去看？”
“打算下午去，今天是礼拜日，我奶奶她们也在。”
“那么，拜天都干点什么？”
“听上帝的话，唱诗，认罪，祈祷保护和看顾。”
“听说信上帝一定要先认罪，我这个人的罪应该很多，上帝不会原谅的吧。”蓝星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很认真的思考。
“你怎么知道，只要诚心认罪，上帝会听的。”
“哼，你信这些？”蓝星轻笑一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穿了一件简单白色短T恤，一条浅色女仔裤，和一双沾了些泥巴的帆布鞋，两只眼盯着他，一脸认真。
“宁可信其有。你可以试试，你也可以当做是倾诉。”
“倾诉······他会听吗？我是说上帝。”
“我觉得会，你——要倾诉什么？”叶雨晨发现蓝星陷入沉默，像爸爸刚才的表情，她小心地问。
蓝星像是在思考什么，“别猜了，我······你电话响了。”
叶雨晨看是爸爸打的电话，说了几句记挂了电话。"我爸叫我走了，那个教堂就在酒吧后面那条街，你有空可以去看看,拜拜。"蓝星看着叶雨晨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他的电话也响起来，他看了来电并没有接也顺着台阶下山，他转头看看，袅袅炊烟还在。
蓝敬月背对着蓝星，太阳光倾泄而下包围着他，平时看起来器宇不凡的人在此时略有些佝偻,"爸。"
蓝敬月没有回头，看不清表情，他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走吧”，便径直下山。
蓝敬月在停车场外等蓝星，他一个人估计的站在人行道边，“您好，这钱包是您的吗？”蓝敬月转头看见一个穿白T恤的女孩拿着一个黑色的钱包，微笑着说话。
“哦，谢谢。”他对女孩笑笑，伸出右手接过去，他发现女孩盯着自己的右手，“这个疤吓着你了吧
？”
“没，啊······不好意思。”女孩赶快别开头，“我走了，再见。”女孩跑西安对面，不一会儿进了一辆银灰色的汽车。
蓝敬月看了一眼那辆车呼出一口气，“长这么大了。”
叶雨晨上了车看见爸爸隔着窗户看着对面，叫了两声也不见有回应。
叶为铭听到女儿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以后见了那个人要绕道走。”
“嗯？”她也向马路对面看去，刚刚那个人已经消失，“你认识他？谁啊？”
“仇人。”
蓝星驾着车行驶在寂静的马路上，“爸，你怎么了？”
“没事，好好开车。”蓝敬月揉揉发疼的脑仁，“对了，你刚在山上遇到什么人没？”
“没有。”
“我遇到了，还是个老熟人。突然觉得有点困了，我睡一会。”蓝敬月闭上眼不再说话，蓝星把脱下的外套盖在他身上，专心开车。
办公室里，叶为铭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像是失去了气力一般，门外有敲门声他也懒得理，热茶的香气缓缓飘出来，“爸，我泡了杯茶，你记得喝，我先回家了。”叶为铭点点头算是回应，叶雨晨在关门前不放心的看一眼，轻轻将门带上。
叶为铭一直在想同在一个城市的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见第一面。但他忘了，这一天蓝敬月怎么可能忘记，他怎么可能不去拜见。他十几年的习惯，每次看过李勇夫妇后他也会去蓝敬天的墓前看看，那个害李勇家破人亡的人同样也丢掉了自己的命。
叶为铭一直在想同在一个城市的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见第一面。但他忘了，这一天蓝敬月怎么可能忘记，他怎么可能不去墓地。叶为铭十几年的习惯，每次看过李勇夫妇后他也会去蓝敬天的墓前看看，那个害李勇家破人亡的人同样也丢掉了自己的命。蓝敬月就那么站在他眼前，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飞鸟从头顶展翅飞过，清洁工的提醒打破了沉默。蓝敬月的眼神一如当年无罪释放时的样子。
“叶律师这是要回去吗？不跟老朋友多聊聊？”狂傲，不服的语气，瘦削的脸庞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更加阴险，眉头皱着可嘴角上扬，双眼放出锋利的目光。
“你不也一样，这么多年一定有很多话要跟你大哥讲。”
“怎么也要看看害死亲人的仇人吧，看你这样是准备去看我哥哥，对吧？”见叶为铭不说话，蓝敬月慢慢靠近，“老朋友，以后有什么时还要麻烦你了，哈哈哈。”
叶为铭只觉头皮发麻，这老东西确实不死心，“蓝老板不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蓝敬月像是没听懂一般，“叶律师自谦了，谁不知道你的案子就没有输过的，啊——对了，十几年前你输给我了，政府好啊，不冤枉一个好人。”
“我会查出真相的。”叶为铭的好脾气在此时烟消云散，他紧握双拳，尽量控制自己不爆发出来。
蓝敬月上前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一句话，“你的好兄弟是罪犯，我不是。”
空气凝滞了，叶为铭感到血液直冲到脑子里，额头的青筋突起，“你不会得意太久，赶快享受吧。”叶为铭知道如果两个人再呆一会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不管蓝敬月在身后发出的笑声。
“别走啊，还想请叶律师当我的法律顾问呢，请你喝杯茶！”蓝敬月对着叶为铭的背影放肆的大声说话，语气里满是挑衅。
叶为铭已经下了好几个台阶，他猛地转头，强烈的阳光照的他睁不开眼，蓝敬月站在高处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将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样子，像是永远的胜利者一般，他的影子投在台阶上被分隔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图形，他举起右手，大拇指朝地上指了指。
将近中午，叶为铭从墓地回来自坐下再没起来过，桌上的茶早已凉透，他的脑海里定格在蓝敬月的那个手势的画面上，挥之不去。他走到端起那杯茶走到窗边，他打开窗帘，他的眼睛一时承受不住强光有些发疼。他睁开眼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才觉得自己还在人间，口渴的他一饮而进，脑子清醒许多。门外有轻微的动静。
“进来吧。”
叶雨晨觉察到爸爸的状态不对，她不放心就坐在外面等，谁知一等就到了中午。她看到秘书的电脑上的小便签有一个订餐电话便打过去叫了两份餐送来。她在办公室外面徘徊思考要不要打断爸爸的思绪，她轻手轻脚以为爸爸不知道，可是还是被发现了，她推门进去，“嘿嘿，我叫了午饭，一起吃吧。”
叶为铭看到懂事的女儿心情大好，“好，要是让你妈知道咱们俩吃外卖少不了唠叨了。”
“楼下那家店我知道，还是很干净的，而且你知我知，一定没事。”叶雨晨边说边打开包装，从包里拿出自备的一套餐具，“筷子给你，勺子我用，店主说叶律师是大好人，专门送了一份汤。我沾光了。”她狡黠地一笑，像是中了大奖。
午饭后，叶雨晨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爸爸要加班，她不想打扰他的工作，“爸，我去找奶奶了。”
叶为铭没有抬头，“路上小心。”
叶雨晨一出大厦就看见很像蓝星站在上次她看见他的那个地方，蓝星好像匆匆地要离开的样子，叶雨晨追上去，“蓝星，蓝星，真是你啊。”
蓝星没有看她，“你好，你怎么在这？”
“我爸的事务所在这，你呢？”
“路过。”
“哦，我要去教堂，你要不要一起去？”蓝星的眼神闪躲，叶雨晨歪头靠近他。
“别离这么近。我还有事，再说吧。”蓝星退后一步终于瞄了她一眼，手轻轻挡在两个人中间。
“啊？那个···我以为你不舒服而已。”叶雨晨也觉得刚刚的行为有些过头，又不是很熟，好尴尬。“你还挺保守的，我就不信你跟你们店里的那些美女没怎么样过。”
“小丫头懂得不少嘛，想让我对你那样也可以啊。”蓝星没说完就伸手一把将叶雨晨小小的身躯包围住但没有抱她。
叶雨晨吓了一跳，赶快弯腰钻出来，她整了整头发，定了定神。“你干嘛，换了西装就又原形毕露了。”
“是你投怀送抱好吗？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你！我不跟你说了。”叶雨晨不知道是站太久还是怎么，双颊发烫。
蓝星见她闭嘴不言，笑的更开心，“不逗你了，我往那边去，跟你一路。”蓝星指了指左边的路，也没问她走不走，他迈开步子不等她。
叶雨晨冲着他的背影喊，“你很没礼貌。”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你见过哪个混混讲礼貌？介绍给我。”他展开双臂耸耸双肩，不在乎的样子很是欠扁。
叶雨晨追上他，趁他不注意推了他一把，他重心不稳险些跌倒。他站定后看见叶雨晨跑在前面，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
“跟谁学的偷袭？”
“你呀!”
“我哪有那本事，拜托你跑的时候看路，躲开！”叶雨晨只顾回头跟他斗嘴没注意从花坛后面窜出一只灰猫，她想躲开那只猫已经来不及。蓝星立刻伸出长臂揽过她将倒的上身。
叶雨晨惊魂未定，明知这次是自己理亏却又不想承认错误，蓝星一脸责备，“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这样呢，疼。”她挣开他抱着她的手。
“今天注定让我抱你了。”
叶雨晨撇了他一眼，理理有点乱的衣服，先他一步走在前面，头低得更低了。
“头低成那样能看见路？”蓝星阴阳怪气，似笑非笑，窘的叶雨晨不知道怎么办。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叶雨晨也没察觉，蓝星抓住她的双肩背包，叶雨晨的身体猛地一顿，刚要发彪看到他的手指了指指示灯，原来是红灯，太丢人了。她举起手向后打，可根本就够不着故意躲着的蓝星。“手掌那么长干嘛，又不是猩猩。”叶雨晨在女生中算是比较高挑的，可在蓝星面前就像是一个小矮人。
一辆直行的公交车从身边开过，坐在窗边的陈恒渊本来想开口叫低头认真走路的叶雨晨，可他发现身边那个人和她在大马路上旁若无人的打闹着，她脸上的表情是他没见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