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从来都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天之骄子。
从小到大,所有的人见到他,都得叫一声“沈三爷”,都得卑躬屈膝逢迎着他。因为他是五姓贵族之首沈家的儿子,因为他的父亲是沈肃。
但是今天父亲和他说的一番话,却让他觉得十六年来的人生轨迹都被颠覆了。
“小风,你知道么?无论我们五姓有多少的尊荣,不过都是皇室赋予的,甚至只是皇室统治的棋子罢了。这么多年来,五姓贵族子弟在皇朝欺善霸道的事还少么。而皇室毫不追究的态度,是因为他们还在等。”
“等什么?去年陛下亲口跟我说过,五姓是朝之栋梁,国之根本,就是那一次,他钦封了我‘青年第一剑’的称号!”沈风显然对于沈肃的“棋子论”不以为然,无法赞同。
“等一个时机。等各方矛盾顶点的时机。我步入了至高境,却丝毫不敢透露。我甚至强行维护着血脉中留存的血契而不让皇室发现。因为,真龙,那是只有皇室能够拥有的,我作为一个先天与皇室订下血契的臣子,哪怕是只有一丝真龙虚影,在皇室眼中也是天大的祸害!”
皇朝确实对待五姓十分宽忍,一方面是在等一个时机,等待平民与贵族间矛盾至顶的时机,另一方面是等待五姓内部出现问题甚至矛盾的时机。
沈风闯的祸已经够多了,以往他还能护着。但是如今形势逼人。沈肃自然希望,他能够安心修习武道,而不牵扯到中洲皇朝的纷争中。
因为沈肃知道,当今慧帝刘端,绝不是一个甘心手中权力被瓜分的帝皇。从他登基那一刻开始,他便立下两个目标。其一,做到真正的帝皇集权;其二,真正的一统中洲。
“小风,以往你闯再多的祸,为父都能够护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而且你的武道天资远甚于我。我一生追寻武道,而每一个追求武道境界的人,渴望的都是强者为尊,自由不被束缚的状态。但是皇室和家族却约束了我。”
沈肃说到这儿,深深地看了一眼沈风,“我希望我的儿子,哪怕风评再不佳,坏到令人发指,但也是一个能掌控自己人生的人。我希望两千年来来自皇室的控制和契约,能够到我这儿结束。而我的子孙后代,应该是自由的,有尊严的,独立的人!”
沈肃说的很认真,很郑重。但是显然此时他的儿子并没有明白。沈风恢复了以往的常态,不拘的笑了笑,大大咧咧的说:
“父亲,儿子觉得您多心了。您步入至高境这件事,确实不能说,可即便陛下知道了您的真龙虚影,又怎么样,我们沈家又没有谋逆的心。但是要说自由、尊严、独立,天下间除了皇室,还有谁比得上我们五姓贵族,还有谁比得上我们沈氏?”
沈风觉得父亲是杞人忧天,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有多大的权力,对他来说,贵族的身份,沈家的声名,已经足够他在外面吃喝玩乐、寻衅闹事了。而且自己的两个哥哥也在东海积累下了赫赫战功,都受到朝廷的重用。
“小风,难道你甘心你自己永受这血契的约束么?你甘心永远受皇室的控制?你难道愿意这一辈子的武道只停留在化神境上再无寸进?”
“父亲,你这番话也许对大哥二哥说才管用。即使血契的约束、皇室的控制都是真的,我觉得那离我也太遥远了。至少对我来说,皇室给了我贵族的身份,陛下封我‘青年第一剑’的称号,这已经足够我在盛京城昂首挺胸作威作福了。”
沈风停了停,想了一会儿,看着沈肃认真地说:“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飘零剑选择了我,我的人生信念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醉生梦死,沈家的继承重任,儿子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大哥二哥比我合适多了。”
“那是因为你身上……”沈肃看着沈风的眼睛,想了想,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没有说出口。闭上眼睛对沈风说,“你先下去吧!明天随我入宫。”
沈风不知道沈肃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不过他也不怎么关心。走出内堂,回到自己的居室,推开门,大步走入。却看到阿猫在自己的书柜上翻着什么。
“咦,你怎么在这儿?阿狗呢?”
阿猫的神色有些紧张,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回,回主子的话,出府时您说书柜盒子里有治腰伤的药,于是小的就过来拿了。阿狗,阿狗没和我在一起。”
沈风见他慌乱害怕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下次见到爷别这么慌张,爷又没虐待你。”挥手便打发了阿猫。
他转身在床上盘腿而坐,一边运功,一边想着,今天总算逃过一劫,没有如往常一般挨训。而至于那什么至高境、皇室、血契的事,可不是自己关心的了。
想一想,美酒入口时那一刹那的醇美;美女入怀时那一刻的温香;赌钱买定离手时的刺激;甚至于将那些贱民牢牢踩在脚下的快感,才是自己人生的真谛。
那,才是美好的生命。
第二日,阳光普照,晴空万里。可中洲皇朝的朝堂上却是唇枪舌剑,没有一丝平静的气氛。
“陛下,昨日护国公之子沈风不仅当众欺压平民,而且与右相之女在盛京城大街上起冲突,并在言语中辱及皇室。这一次望陛下严惩不贷,不要再姑息了!”说话的是一老儒,言语慷慨激昂,动情之极,眼睛严厉的看着一旁跪着的沈风。
这老儒臣所说的辱及皇室,自然是沈风那句意指两千年来除了皇室外第一个零距离接触陈氏女子的男人。
他说完之后,后面又有几位大臣附和。沈风今天入朝前就被沈肃警告了一通,从而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句话。
朝堂上众大臣站于下首,众人前面是九级龙阶,再往上则三层金色帘帐,只能隐约看见帘帐内的人影。他,就是中洲皇朝至尊的象征,慧帝刘端!
“皇上,请您听微臣解释……”沈肃在几位大臣上奏后,紧接着想说话。
却没想到,那上首的人影,一挥大手,“护国公和众爱卿都不必多说了。昨日沈风与右相之女陈然的事朕全都知道了。飘零剑的气息,果然非同寻常。”
刘端微闭着眼睛,仿佛是在感受昨日飘零剑出世的气势,喃喃自语一般,“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护国公,你已经二十年没有出手了。不知道在下个月的五姓比试上有没有机会和朕切磋一下?”
“陛下,您是真龙天子,武道之路早已堪破天机,登峰造极。微臣惶恐万分,不敢造次!”沈肃连忙接口。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听到刘端的话后,他紧张的额头上立马冒出了细密的汗。
坐在龙位上的刘端微微一笑,仿佛早就知道沈肃的回答一般,“护国公不必紧张。朕只是随口提议罢了。”说着,又看向了一边跪着的沈风。
“沈风。”
沈风乍然间听到皇帝陛下叫自己的名字,怔了一下,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连忙跪着叩首,“陛下,臣在。”沈风的贵族身份,而且又是护国公之子,回应皇室时可自称“臣”。
“沈风,朕一直认为你是武道奇才,是现下五姓子弟中最有武道天赋的,又念在你是五姓后人,而且护国公和你的两个哥哥都为中洲皇朝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你以往的事情,朕都不曾大惩。”
“这都是陛下您宽厚仁慈。臣愧不敢当。”沈风面对的是中洲朝第一人,皇帝陛下啊,当然得夹紧尾巴卖乖了。
“但是这一次,不但御史台、大理寺、六部有大臣上奏,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有些愤慨了。所以朕命你,必须参加下个月的五姓武道比试。而且必须在比试中拔得头筹,从而向天下人证明,五姓子弟不是只会欺压百姓的纨绔。但是——”
沈肃听到这儿,知道不妙,刚想上前秉奏,却没想到刘演朝他看了一眼,虽然隔了三层帘帐,但是沈肃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位皇帝陛下眼神中的威压,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就在他犹豫该不该说话的时候,刘端的语气转了转,不再如之前一般平静温和,而是变得严肃凝重起来,“但是,如果你失败了,哪怕只是屈居第二,朕都将召示天下,剥夺你的贵族身份和族姓,废除你的功力,交大理寺严办。你可有意见?”
“陛下,小风他年少无知……”沈肃听了刘端的话后急忙上前,奈何刘端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护国公,朕问的是沈风,不是问你,你逾越了!”说到“逾越”二字时,刘端身上的气势大涨,三层帘帐不断晃动,朝堂上的众大臣被这真龙之气所波及,连连后退。
沈肃因为站在最前面,又得护着跪在地上的沈风,被刘端的真龙之气针对,受到龙气的正面冲击,身体内腑受到不小的创伤,只得沉稳身形,暗自调理,再不说话。
沈风听到刘端的话后,已经吃惊连连。又看到父亲挡在自己身前承受皇帝的怒意。总算是明白这次的事情,朝廷和皇室,也就是这位皇帝陛下,是不会像以往那般轻易放过自己了。
他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也知道如今形势压人,而且又赌着一口气,于是便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没有意见。”说着,他还抬头看着上首的帘帐内的那个伟岸身影,又环顾了周围的大臣一眼,其中就有其余四姓族长,骄傲而又自信的说:
“五姓第一人,一直都是我父亲。而青年第一人,舍我其谁!”
此话一出。沈肃暗叫糟糕,连连向其余四姓示以歉意的眼神。安国公柳权、定国公陆威、左右二相庄沉和陈娇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而上首的刘端,嘴角上扬的笑了。
没有人愿意当面被人说不如他人;就像没有谁在大局尽握己手时会不高兴。
沈风很骄傲,四姓很没面子,刘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