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没入远山,留下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整片天空。天穹下是一片广袤的麦田,纵横其间的数条小路在平原中间汇集,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村落。
伴着淡淡的炊烟,鲁兰村结束了一天的喧闹,安静地沐浴在这暖红的霞光中,孩子们大都回到家中,街上变得有些冷清,只剩两只黑狗在那不停地转圈嬉闹。
伊恩吃过了晚饭,便一溜烟跑到三层的小阁楼里,回头关上门再仔细地将门栓插好,然后打开木床边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本古旧的厚书,坐到一张破摇椅上开始翻看起来。
暮光从阁楼上的小窗子投射进来,充满了这片不大的空间。伊恩抱着书,在椅子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现在是属于他的时光,这里是属于他的小世界,未经允许谁都不能进来,妈妈不行,姐姐也不行。
天空之枪。
旧书的封面上,鎏金的书名随着岁月的流逝只剩下一些斑驳的金粉,伊恩摸着那凹进去的字迹,仿佛陷入了无限的遐想,片刻后才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翻开第一页。第十一遍阅读,开始。
这是一本描述枫岚大陆第三次神圣战争的话本,三百年前那场波澜壮阔的圣战,掀开了人类历史的新篇章。那是最黑暗的时代,深蓝君王重临人间,曾经强大无比的神圣罗马帝国土崩瓦解,血流成河,幸存的人们沦为魔王的附庸,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那些来自地狱的冷血种族,统领着堕落的罗马军队,开始了血腥的扩张。整个大陆都在颤抖,人类文明岌岌可危。
同样的,那也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最强的战士斯奎尔,无敌的魔法师莉莉薇以及神一般的骑士路德。在他们的率领下,节节败退的大陆联军开始了悲壮的绝地反击,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无数英雄们前仆后继,整整十年的战争过后,终于将魔王的军队赶回了他的发源地,罗马帝国的天空之城。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伊恩就不知道了,因为这本《天空之枪》只是上册,只写到了这。据说下册的名字叫做《天空之枪:最后的决战》——伊恩悄悄打听了很久才知道的——只有在狼旗郡的中央书店里有卖,售价十个金币。
十个金币。可以买一匹漂亮的矮脚小红马,可以给妈妈和姐姐一人一套天鹅绒的晚礼服,可以换回一车子面包和腌肉,足够伊恩吃一年。总之,这不是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少年拿得出手的钱币,更不用说拿它去买一本书。
至于这本上册,伊恩从未给别人看过,自然也没人知道这是从一位路过的吟游诗人那偷来的。违背光明神教义的事情,伊恩就做过这么一件,当时无意中看过几页之后,就像着了魔一般,天人交战了很久之后悄悄的把这本书藏了起来。感谢光明神,最终那个吟游诗人也没发现自己的行李中少了点东西,直到他离开村庄一个星期,伊恩才从惊恐中回复过来。
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书页上的字开始模糊不清,伊恩恋恋不舍地合上旧书,靠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前前后后地摇晃起来。
脑海中一幅画面铺展开来,寒风中,全副武装的伊恩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身上的战甲已经残破不堪,到处挂满了暗红的血迹。胯下的战马也已筋疲力竭,鼻孔里沉重地呼着气,四蹄都在微微颤抖。然而尽管如此,那一柄银色的骑士长枪却依旧稳稳地握在手中,锋利的枪头笔直地斜指天空,随时都可以刺穿敌人的胸膛。
“神圣骑士路德阁下,大陆联军西北骑士团第三战队第二十五纵队骑士长伊恩向您报到。”马上的伊恩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方一位银甲骑士,对方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伟岸的背影像山峰一般矗立在那里,只看一眼便能给予人无限的力量。
“伊恩,伊恩。”
有声音从画面外传来,眼前骑士的背影悄然淡去,伊恩从自己的幻想中醒来,发现有人在房子外面叫他。
熟悉的声音,不用眼睛确认也知道是谁,自己的好朋友,村子里唯一的同龄人,也是十二岁的凯文。
伊恩这才想起来今晚有件大事要做,去老船长酒馆打杂,今晚是正式开工,可不能迟到了。这个临时打杂的工作是自己和凯文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想到酒馆老约翰那吓人的疤痕脸,伊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为了亮闪闪的金币,为了《天空之枪:最后的决战》,该上战场啦。
“怎么搞的?这么慢。你想被老约翰打断腿吗?”伊恩刚和妈妈打完招呼,凯文就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夹着他往前走去。凯文是个大个子,十二岁身高已有一米七,身体也是又黑又壮,相比之下白净的伊恩小巧的就像一个女孩子,在凯文的“暴力挟持”下毫无反抗之力。
为此伊恩也常常感到沮丧,作为未来的骑士大人,面对凯文时就像小鸡一般无力,这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甜甜圈骑士大人,这是凯文对他的蔑称。黑疣猪蛮战士,这是伊恩对他的回敬。
不管怎么说,两人总算在七点钟赶到了老船长酒馆,因此保住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以及两对完好的腿。
作为村子里唯一的酒馆,现在已经有客人陆续到来,如果光是村子里的人,这里要经营下去只怕够呛。好在有不少外来的客人,才让老船长酒馆需要雇佣临时的帮手。
说起来鲁兰这个村子毫不起眼,但在附近却有一个大大有名的遗迹。黑森林——第三次神圣战争最后的决战场,深蓝君王的埋骨之地!
厉害吧?说出去怕是要吓死人。
但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伊恩自己就跑去过了无数次,那就是一片普通的森林,而且一点也不黑。虽然很大,但伊恩也探索过了大部分地方,除了少数一些石头有人造的痕迹,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遗迹”的地方。
为此伊恩曾极度失望,甚至一度怀疑黑森林的真实性,但想想也就淡然了,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么长时间只怕早就被人拿走了吧。
无论如何,这里总算是个鼎鼎大名的地方,风景也还不错,因此外来的游客和探险者总是络绎不绝,让老船长酒馆始终人气不缺,也让老约翰成了村里最有钱的家伙。
原来的酒馆伙计长大成年,出去闯荡江湖了,这才给了伊恩和凯文机会。
“都给我放机灵点!要是让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只苍蝇,地上有一块肉渣,你们俩就等着被我做成熏肉,给客人下酒去吧。”老约翰瞪着眼睛对两个少年吼道,配上他脸上那道长疤痕,活像一个残暴的强盗头子。
不过都是村里的熟人,两个少年好歹也有了些免疫力,不会被吓昏过去。麻利地换好工作服,准备迎接清洁大挑战。
老约翰坐在吧台后面,轻轻抚摸着左手上那硕大的黄金戒指,一边盯着两个新学徒笨手笨脚地抹干溅到桌面的酒水,另一个则收拾好吃剩碗碟,跌跌撞撞地回到后厨洗碗。看在他们还算勤快的份上,老约翰心想,就暂时不踹这两个笨蛋出门了。
“露西娅,麦酒还有熏肉,哈哈,光明神在上,你今天可真美。”一个刚进屋的酒客还没坐好就叫唤起来,豪爽的大嗓门简直吓人一跳。
酒馆里,为客人倒酒是一项神圣的工作,自然轮不到两个毛头小子来做。身材火辣的露西娅就是老船长酒馆的金字招牌,自从她三年前来到这里替换了原先的小丫头,在她那高耸浑圆的胸脯刺激下,酒馆的营业额直线上升。
露西娅今天依旧是紧身衣加上短裙的装扮,一对雪白的大腿简直要晃吓了人眼,她熟练地装好麦酒,接过厨房送来的熏肉,像一只花蝴蝶般穿过一张张桌子,将食物送到客人面前。
“您的麦酒和熏肉。艾布特大哥,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啊。”露西娅长得并不算很漂亮,但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是给她加分不少,性感迷人,微笑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艾布特的眼珠转来转去,却始终离不开面前晃来晃去的傲人的胸脯。有些东西就会使人口干舌燥,他接过露西娅手中的麦酒一口气喝下大半杯,这才长出一口气,傻瓜一般哈哈哈的笑起来。
酒客里有人起哄:“艾布特,你的裤裆好像破了,怎么搞的?”
“关心别人的东西?小心你的脑袋!”艾布特举起拳头比划了两圈,威胁道。
哈哈哈,本地的客人都欢笑起来,谁都知道艾布特对露西娅的痴迷,可惜人家美女看不上他,于是调侃他们成了这里大家最爱干的事之一。
伊恩攥着一块抹布,站在吧台边跟着大家一起傻笑,虽然他不太清楚那有什么好笑的,直到耳边传来巨龙的咆哮声。
“没事干了吗?你这个笨蛋!如果你还想保住自己的两条腿,最好现在就给我滚去干活。”老约翰就像一头充满能量的公牛,不知疲倦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对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
伊恩落荒而逃,为了黄灿灿的金币,未来的骑士大人也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直到月上中天,酒馆里才渐渐安静下来,一晚的工作总算到了尾声,打扫完店里的卫生,伊恩和凯文疲惫不堪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真累啊。”凯文打了个哈欠,觉得比帮家里干农活还辛苦。
伊恩深吸了口夜间清新的空气,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一些,摸着口袋里光滑的三枚银币,顿时感到回复了不少力气。
“加油,凯文,蛮战士无所畏惧。”伊恩伸出手给同伴打气。
“无所畏惧。”凯文睡眼惺忪地和伊恩击了一掌,两个小伙伴便在岔道口分道扬镳。
回到家里,一楼大堂的油灯还亮着,伊恩看到妈妈正坐在那里剥着一筐长扁豆。
“我回来了。”
“回来啦。做得怎么样?伊恩。”妈妈将豆壳扫到一起,抬头微笑着看着儿子。
“还行。妈妈,你看。”伊恩耸耸肩,从兜里掏出三枚银币,炫耀似地抛到空中再一把抓住,然后拿出一枚,放到母亲手里,这是他为家里挣的那一份。
妈妈溺爱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道:“快去休息吧。晚上住进来了一位老客人,明天记得去打招呼。”
伊恩点点头,道了声晚安,便向楼上走去。和村里其他许多人家一样,伊恩家也经营着家庭旅馆,二楼有五间客房,是一家人主要收入来源。父亲布雷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剩下妈妈和姐姐,两个女人去干农活太费劲了,便将农田租了出去,专心打理家庭旅馆。
小阁楼里,伊恩很快沉沉睡去,梦中握着骑士枪向一头巨龙发起了冲锋,却在半道上被一块石头绊倒,摔下了无底的悬崖。
一夜乱七八糟的噩梦,等到太阳升的老高,伊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下楼去吃早餐。一楼大厅里,一个穿着灰色斗篷的吟游诗人正坐在桌子边,姐姐黛娜站在一旁,两人不知聊到什么,逗得姐姐哈哈大笑。
尽管出生在这么一个乡下小地方,但不妨碍黛娜长成为一个漂亮的姑娘,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配上栗色的长卷发,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满屋春光灿烂,当之无愧,她是鲁兰村最美丽的鲜花。
虽然,最近这个最美的地位遭到了一个少女的强力挑战。村长的女儿,十四岁的依莲娜,随着年龄的增长,正开始显现出惊人的美丽。
“鲁兰村将来会出现一位公主殿下。”这里的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早上好。”伊恩打个招呼,拿起了桌上一块面包,抬头干好和客人面对面望了一眼,然后,他便见到了真正的噩梦。
那个老吟游诗人!那本《天空之枪》的主人。
伊恩拿着面包愣住,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怎么了?伊恩。”黛娜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说道:“这位是马休.潘德拉贡先生,去年在我们这住过,你还记得吧?”
“当……当然。”伊恩把面包塞进嘴里,用来掩饰他变得奇怪的表情。“你好,潘德拉贡先生。”
“你好,伊恩。”老吟游诗人笑起来,脸上的沟壑舒展开来,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般,说道:“不必这么见外,我只是个落魄游人,叫我马休就好。一段时间没见,你又长高了啊,伊恩。”
完了,这老家伙什么都记得。难道,是过来找我算账的吗?伊恩用力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却由于太干被呛着了,大声咳嗽起来。黛娜连忙递过来一杯水,这才平息了这场混乱。
差点把自己呛死,不过脑子总算活过来了,没错,事情没那么糟糕,他又不知道那本书是自己“借”的,太过慌张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心里本来就有鬼的伊恩狠狠安慰了自己一顿,强自镇定地说道:“呵呵,这面包烤的太焦了,姐姐。嗯,那个,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了。马休,再见。”
“回头见,伊恩。我们是有缘分的人。”
老马休的话让伊恩在门口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