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密布，浩浩荡荡开来的大军就这么黑压压的一片停留在旷野上，应该庆幸这里没有田地，不然的话，不知道多少庄稼会遭殃了。
“是府兵。”刘勇低声向杨贤母子诉说着，府兵是指地方上所拥有的武装力量，虽然比之卫军战力稍显不足，但几十年来的战乱，府兵的战力自然不可与前唐后期败坏了的府兵相提并论。
像夔州卫大军按说也应该是地方军队，但只是地方上的驻军，所谓驻军便是中央驻扎在地方。为了扼守这巴蜀门户所在，才设立的大军，但地方上的府兵却是常制，多为地方上招募，可以说是地头蛇的存在了，多年经营下来，关系盘根错节，但又为各州刺史所节制。所谓刺史守牧一方，总揽军政也便是可以节制指挥府兵才得以实现。
“好一个连环计，好毒辣的计策！”杨贤瞬间就想通了为什么府兵大军会出现在这里，这一环接一环的计策，却是将他们几乎推向了深渊。
“贤儿怎么看？”周氏这时也意识到了事态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便开口问道。
“那袁世贞所图恐怕不止是我们这些人，先是用卫所的士兵伏杀我们，无论是我们被卫所军士伏杀，还是我们将卫所军士击溃，期间难免会死人，而无论是我们的人还是卫所的人都是在册的军户。据我所知，《大唐律》中对于擅杀军户极为严苛，重者可是夷九族的重罪！现今袁世贞带大军前来收拾残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把罪名扣上了！否则，无论是父亲，还是舅舅，都会被累及，轻则罢官重则抄家灭主族即在眼前！”杨贤铁青着脸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四周抽冷气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到这话的众人不禁为这可怕的后果惊呆了，两位权倾一地的刺史将军的身家性命似乎都只在旦夕之间。
“我们这么多人呢，他们就算扣我们的罪名，我们也只需一口咬定卫所伏杀我等即可。杨少爷是不是有些过于慎重了？”刘勇觉得杨贤有些夸大其词了，自己这方百十号人，如此重大的事件怎么着也得钦差直办吧？袁世贞想要乱扣罪名，应该是行不通的。
“如果他将我们斩杀于此地，再将罪名扣在我们头上呢？”杨贤幽幽的声音响起，让人感觉都有些缥缈捉摸不定的意味在里面。
“不错，看这架势，袁世贞是想要将我们尽皆留在这里了！”周氏叹了一口气，士兵们刚刚厮杀过，体力还未恢复，更多的人还带着伤，如何抵挡如狼似虎的府兵，要知道府兵要不是那些卫所的士兵所能比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跟他们拼了！夫人放心，我等必护得夫人公子脱困，就是拼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王大壮突然单膝跪下，沉声道。
“在所不惜！”一众益州护卫均单膝行礼，声响震耳，眼前一片悲壮的景象。
“不错，我们莽牛营的汉子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必护得夫人公子周全！”刘勇也抱拳道。四周莽牛营的士兵们也尽皆附和着。
杨贤的鼻子发酸，呆呆的看着这些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汉子们，他感觉到了这些人的决心，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们如此的慷慨的将生命奉献出去。杨贤的心弦被彻底的触动了，一直以来以一个旁观着的角度去感受这个时代，从未将自己看作这个时代的一员，那种带着超然的优越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从心头抹灭的。
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将杨贤的感官彻底的粉碎，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必须要融入这个时代，弱肉强食的时代，战乱纷飞的时代，一言决生死，拳头大才是硬道理的时代。好吧，既然无法随波逐流，那么，就让我这个后来者也谱进这个时代的历史之中吧！
豪情迸发，但现实的问题是，自己一方已经被完全封死的跑路的可能，刘勇已经告诉杨贤大概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对面，再加上卫所残兵还有四百来人，以百十号人去碰对面近两千人，体力不支对以逸待劳，这一仗不用打也知道结果。
这时府兵中走出一骑，扯着嗓子吼道：“对面的乱兵听着，立刻放下武器！你们擅杀卫所士卒，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刺史大人宽厚，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自缚于阵前，只究首恶，余者不论！”
这一翻演讲确实很有水平，虽然看似简章的离间计，但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是很有效的，尤其是那句只问首恶，余者不论，在双方现今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如同毒药一般，明知是有可能是毒药，却总归是有人想要去尝一尝的。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众人相互传达都听到了杨贤方才的解说，莽牛营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军纪自不用说，他们的骄傲也不容许自己做个叛变者。益州护卫更不用说，与杨贤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迎接那出来喊话之人的，是讽刺的嘲笑。
“骗三步孩子呢！爷爷会说谎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哈哈……”一个莽牛营的老兵也扯着大嗓门喊道。
“你们，你们不可理喻，大军所向，你们可不可后悔！”那喊话的府兵军官羞愤的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纵马返了去。
“爹，下令吧，杀光他们！”说话的正是袁公子，他与李春原本是逃跑的，但半路上竟然遇到了父亲领的府兵，那感觉比之干柴遇上了烈火过之而不及。
杨贤猜的没错，袁世贞确实是存着他所想的心思，但主要的目标还是周通。大将军府护卫杨贤母子的士兵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逃得过刺史府的眼线？一听回报说是莽牛营亲自护送，这么条计策就由脑海中形成了，至于为儿子报仇什么的，那只不过不他自己为了安慰儿子的话罢了。作为一个封疆大吏，会为了孩子间的置气便率军要扑灭对方，用脚趾头想想也不可能。
现今，这是个无解之局了，无论是捕杀他们，还是擒下活口，自己占着绝对的优势和主动。想到这里，袁世贞有些干瘪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他想起了自己被赶出京城的落魄，想起了被发配到夔州守边，堂堂副相竟然还要被一个驻军大将军给死死的压着，想起了这些自上任以来周通对自己的不待见以及种种非难。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个石头压在了他的心底，而今天，终于有机会将周通拿下，并且还会对当年发落自己的宰相以打击，还有比这更能让人兴奋的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