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万家灯火明亮,不过早春,平城里的老百姓就开始有了闷热的感觉。
吃火锅的客人觉得热,喝闷酒的酒徒觉得热,逛青楼的愣头青更觉得热。
城西头的沈实也觉得热,单薄的背心早就被汗水湿透了而丢在一边,光着的膀子在窗灯的照映下反射出健康的光泽。他已经劈了一下午的木柴了,一刻不停的劈柴,木柴早已堆满了整个柴房,但他还是觉得不够,所以他还在劈柴,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这时候房门突的打开了,走出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驻足在门口,倚着房门一脸幸福的看着劈柴的沈实,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地朝前走了几步,边走边掏出素白的手绢,直到走到沈实的身边,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劈了这么多柴,都能用到冬天了。”
沈实没有停下劈柴的动作,只是侧了侧身子,把女子护在身后,免得偶尔劈飞的木屑飞到她身上。“你就会瞎说,这点柴火还能用到冬天?你就会欺负我没读过书。”沈实拿过一旁的背心抹了把头上的汗,拿起一根新的木柴在斧头下面试了试,继续说道“我虽然,没有读过书!”
啪,又一根木柴给劈成了两半。
“但算数我还是会的,这点柴火用不到冬天。”将新劈好的柴火踢到一旁,沈实回头朝妻子唐婉笑了笑。
唐婉掩嘴笑了笑,笑容很像哄孩子似的,然后不顾沈实满身的汗水从身后抱住他,因为妻子的动作,沈实停下了劈柴的动作,过了片刻,唐婉才松开沈实,重新走到房门前回头望着沈实说:“水已经烧好了,再劈下去水就要凉了,再重烧,你这柴不就白劈了。“
沈实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于是丢下了斧子,快步走到了妻子的身边,然后朝四周看看了,神秘兮兮的朝唐婉说:“其实吧,我刚才一直在想咱家要是有个大木桶就好了。”
唐婉看着沈实一脸好奇的问道:“为啥?”
沈实难得的脸红了下,扭捏的说道:“咱家那个木桶太小了,要是有个大木桶,我,我就能把你抱进去一起洗了。”
唐婉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胸部不停的起伏,瞪大了眼睛看着平时老实巴交的沈实,然后娇羞的敲了下沈实的脑袋:“呸,色狼胚子,谁要和你一起洗了。”
说完噔噔噔的就跑进了房里,而房门口的沈实还在为自己大胆的想法偷着乐,半天没有动作,屋里却传来唐婉蚊子般的细声:“别想我和你一起洗…不过,今天…今天可以帮你洗下…”
“真的?!,媳妇儿你再说一遍”沈实有点不敢置信的问了一遍。
“再问!再问你就自己去洗!”房里唐婉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不过从声音里还是可以听出一股女儿家的羞态。
夜还是这个夜,平城还是早春,闷热的人们依旧觉得闷热,沈实却突然觉得燥热了起来。
“别别!”沈实急急忙忙的打断了唐婉的话,也不管还是在门口就脱了裤子跑进去。
…
“媳妇儿,就我说,我一个粗人,去河边洗洗就好了。”沈实正襟危坐的泡在木桶里,背后是忙着加水的唐婉。
“就算不去河边,我弄点冷水洗也没问题啊。”
回答沈实的是一大瓢热水,然后传来唐婉的声音:“你明天就要离家了,”话说到这儿,唐婉停了下,眼圈有些微微发红,不过沈实背着她,没有看见。
顿了顿,唐婉继续往桶里加水说道:“也不知道要多久回来,行军打仗的,十天半个月洗不了一次澡,而且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唐婉的语气里明显开始带着哭腔,伴着轻微的啜泣。
“瞎说!”沈实有些生气的用力拍了下木桶,溅出一阵水花。
“你们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萧将军用兵如神是出了名的,又爱兵如子,我这次顶多也就算到北边戍守一段时间,哪会有问题。”
“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唐婉话说了一半,意识到有些不吉利,赶忙改口“我明儿到城隍庙给你求个平安符你再走好不好,听街坊邻居说可灵了。”
“不用不用,那劳什子的平安符顶不得一块铁板有用,我明儿一大早就走。”沈实慢慢的平下怒气,语气开始回复平时的憨态。
“我算过了,这次行军的饷银顶得过以前的四五次,这次回来以后,拿上存杜老板那里的钱。”沈实扳着指头算了算,算到最后握住了拳头,变得开心起来。
“就可以在城东开家酒肆了,你就不用再给大户人家洗衣服做女红了,那些活计对手不好”沈实自顾自得畅想着未来,身后的唐婉眼圈又红了。
“酒肆做几年赚的钱,再加上杜老板说过,哪天我要能开酒楼他就给我贴一半的钱,一起就够把酒楼开起来了。”沈实越说越兴奋,身后传来一阵悉嗦的声音。
“虽然开不了什么大酒楼,小的也可以,到时候再请个伙计你也就能休息,咱就天天坐门口收钱。”
“到时候…”沈实的话还没说完,一阵香风袭过,身后贴上了一具冰凉的身子,登时沈实就绷紧了身子,咽下了老大一口口水。
“媳,媳妇儿…”沈实呆呆的坐在桶里,头也不敢转回去。
“嗯…”身后是唐婉蚊子般大小声音的回应。
“媳,媳妇儿…”话还没说完,沈实的嘴巴就被一只小手掩住了半边。
“你还说话!”话里有无限娇羞。
时间停了半响,捂在沈实嘴边的小手开始有点颤抖,同时传来了唐婉依旧细绵又略带火热的话语。
“我想要个孩子。”
哗啦,水花四溅,窗灯也闭了眼。
…
天蒙蒙亮,公鸡开始打鸣,沈实睁开了眼睛,回望着身旁的妻子,发丝还有些凌乱,他替她捋了捋鬓角,掀起了盖在胸膛的被子,却被妻子抱着的半个手臂给难住了,他尝试着在不吵醒妻子的情况下抽出来,发现无能为力,于是就一动不动的僵在床上看着房梁,准备等着妻子醒过来。
不想他停下动作还没片刻,妻子便松开了环紧他的双臂,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媳妇儿,醒啦。”沈实望着妻子,然后开始嘿嘿傻笑。
唐婉自然知道他在笑什么,故作羞怒态抽出一只手敲了他额头:“你还笑!”
“好啦,不笑,不笑。”沈实憋住笑意,开始起身“既然媳妇儿醒了,那我就出门了。”
“别!”唐婉一把拉住丈夫,拽回了被子里:“再陪我睡会儿。”
一阵捣腾,唐婉把沈实掀起的被子又盖回了他身上。
屋里静默无言,老半晌唐婉才说一句:“昨晚我给你蒸了几个馍馍放蒸笼里。”
“嗯。”
“碗柜里还有几个老面的大饼,不容易放坏,你带着路上吃。”
“嗯”
“这些天我给你纳了几双鞋垫,你记得带上。”
“嗯”
唐婉还待说什么,屋外的公鸡又开始打鸣。
“好了我该起来了。”沈实掀起被子就坐了起来开始穿鞋,他怕自己躺得越久越不想起来。
沈实起来了,于是唐婉也起来了,开始服侍沈实穿衣洗脸,开始打水做饭,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面,一份榨菜,两个馍馍出来,油澄澄的榨菜看起来很惹人食欲,片刻功夫沈实便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所有的食物。
唐婉递上杯清水,转身开始给沈实收拾行囊,一样一样的叠整齐了给他放好,系好了包袱又想起什么似的拆开了从柜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放下去,到了第十次,沈实终于忍不住开口发话:“我说媳妇儿,我那件破背心你干嘛从柜里放进包里又从包里放回柜里呀?”
唐婉只好把那件背心塞进了包袱里,然后转身嘬了一句:“要你管。”又开始收拾碗碟回厨屋去了,这一进去就半天不见出来。
沈实老神在在的坐了半天,发现妻子没有出来,于是吆喝了两句:“媳妇儿,我走啦。”语罢背起行囊就往城东走去。
刚推开栅栏门,身后就传来木门打开的声音。
“石头…”
沈实立在了门口,身后却没有下文,于是他耸了耸肩上的包裹继续往前走。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每个月我都会寄信给你的!不许在外面鬼混!也不用给我带什么胭脂水粉!记得打个金脚环回来!说不定,说不定你回来就要当爹了!”
唐婉越说越急,沈实越走越远,只见他走到了老远的分岔路口转过身朝妻子挥了挥手以示离别,也不知听清妻子的呼唤没有。
转身望了望前路,沈实叹了口气,又猛的吸了口气,仿佛要把家乡周围的气味儿全留在脑子里,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从胸口拿出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在手指间摩擦。
“天没亮就求这么个破玩意儿,傻媳妇儿。”
…
河畔的杨柳随风舞动着枝条,湍急的河流上还少见行舟,这里又上演了一幕寻常的离别,风轻云淡,只有草木在为他们招手。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沈实不知道,唐婉也不知道,一去北上便是数载,这一别音容便是两渺茫,如果一切可以重新选择,沈实一定会躺在床上选择不起来,唐婉也不会去城隍庙求那劳什子的平安符,只是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也不是所有的疑问最后都会得到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