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保时捷里，方山被他们请来车上“喝茶”。
车上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对他说，他是慕家的管家，姓万。
“慕家管家年纪就这么小么？”方山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这不关你的事。”
“那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慕家管家还是年轻，他强忍住要抓狂的情绪，递给方山一份证件：“我爷爷去世，我接任他的班。”
方山看看他出示的证件：“哦，万子寒，18岁，慕家第三代管家……行，我信了。”
万子寒又恢复了原本的冷静：“谢谢这里对我们家小少爷的照顾，这是我们家老爷的一点小意思。”
万子寒递给方山一张没填数字的支票。
“这是？”方山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家老爷慕枫，就是慕羽浠的亲生父亲，这回让我们来是想接羽浠少爷回去。”万子寒解释说。
“一定要接走吗？”方山一听是接慕羽浠离开立刻紧张了起来。
万子寒不可否置地点了点头。
“好，这当然好。”方山嘴上说好却说得有些尴尬，毕竟一块生活了三年，也有了感情，他和妻子会舍不得，方一诺更会舍不得，“但他可不可以和其它孩子道个别，别太突然了，这孩子性子烈。”
“嗯。那后天晚上七点，我们在这里等。”
“好。”方山下了车，却没拿支票，他说，“我们是慈善机构，又不是买孩子，这钱我不能收。”
方山叹了口气，唉，这事该怎么和女儿和被女儿叫做“小亮”的慕羽浠说呢？
放学时，他远远地看见了她。
“方一诺。”少年的嗓子正处于变声期，叫起她的名字声音有些哑哑的感觉，但是很好听。
“什么事？”
少年追上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又开玩笑地嘲笑说她：“小矮个。”
慕羽浠大方一诺三岁，现在又开始蹿个，个子自然要高她不少，“嘲笑”类的话早已成为家常便饭。
“切！”方一诺满不在乎他无意义地嘲笑，又问“小亮，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
少年宠溺地揉了揉方一诺的头顶，牵过她的手：“想太多了你。走，我们回家。”
果然，方一诺的不安在她爸爸那里得知，小亮的家人家要接他走了。
方一诺看着她的爸爸：“我不想他走……”
“我也不想，可有什么办法呢？”方山院长叹了口气，说，“我想，他也不会想走的。”
“那我们要怎么和他说？”方一诺问。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那天是周六，慕羽浠骑着单车，带着方一诺从训练馆回来，路过一片麦田。
方一诺突然提议：“小亮，我想去看看麦田。”
慕羽浠停下车：“好。”
方一诺拉着慕羽浠在这片麦田里奔跑，方一诺体力出奇地好，慕羽浠跟不上，她便放开他的手，一个人奔跑。
跑累了，她回头看见在这仲夏季雨后的一片麦田里，站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衣，高高瘦瘦的，原本清秀的五官被夕阳映衬得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睛亮亮的，带着少年才会拥有的澄澈。
“方一诺！”少年看见她回头看他，便叫道。
女孩一蹦一跳的来到她面前，抬头看着高她一个头还多的他逆着夕阳余光的模样。
“我们该回去了。”少年牵起她的手，温柔地说道。
“小亮……”
“怎么啦？”
方一诺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我大你三岁，要叫小亮哥哥，知道么？”
“嗯，小亮哥哥。”方一诺的听话的叫道。
少年宠溺的揉揉她的头顶。
方一诺的不安，全部被融化在这样的温柔之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还很清楚地记得，这是她最后一次和少年在一起的傍晚，也记得，这个傍晚有着最美的夕阳，和他心中最美好的少年。
渐渐下沉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在拉长……
慕羽浠推着车和方一诺一路走回家。
他们远远地看见在孤儿院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以前都没见过。”慕羽浠奇怪道。
“小亮，你说会不会是家人来接你？”方一诺也很忐忑。
“我妈都去世了，除了你们我哪儿来得家人？”
“可是，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你爸爸来接你回家...”
“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吧。”
当他们走近，车上的人下来走到他们面前，挡住慕羽浠的去路，其中一个人说“少爷，老爷要我们接您回去。”
“你们认错人了吧？”他冷冷开口，“你们老爷谁呀？”
“我们老爷叫慕枫。”
慕羽浠很明显的怔了一下，又回头惊讶地看着方一诺：“我靠，我是不是进入你的梦境了，快拉我出去。”
“和他们回去吧，小亮。”方一诺努力把语气变得平静。
慕羽浠愣了一会儿，才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问：“你早就知道？”
方一诺低下了头不过话，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用力咬着下唇害怕自己哭出来。
“所以，所以你这是要丢下我？”他哑着嗓子，“方一诺，你要丢下我？！”
“……”
“方一诺！你别丢下我！我不要走！我不要失去你！”他喊着，最后弱弱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你呢？”
方一诺沉默着，小小的肩膀轻轻地抖动了几下。
“说话啊！”
方一诺抬起头，她看到他的深邃的眼眸中还有一层雾气，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带着颤抖：“是不是我说不喜欢你，你就会走？”
“你敢说！”他厉声。
方一诺忍住心痛，背过身去，任泪水打湿脸颊：“我……我不喜欢你……”
“方一诺！”他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双眼猩红，“转过来，你知不知你说假话的时候都不敢看我的眼睛？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不...”方一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努力劝说他，“小亮，你应该回到你的家人那里...”
“我妈走后，只当你和院长是家人。我不走！”
“小亮，你别这么任性好不好？”方一诺强忍了情绪。
慕羽浠上前拉住方一诺的一只手，方一诺挣了挣却没能挣开。
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少年的手不再是一如往常的干燥、温热，而是又湿又冷。
随即慕羽浠从后面用力地抱住她，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她感觉到脖子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滴下、湿湿的。
他的疼，她全部感觉得到。
可是她不能再哭，不能在他面前有一丝留恋，他才会舍得离开。
她对他也有着太多不舍，可是这次，她必须丢掉不舍，逼着他离开。
“别赶我走，好吗？”慕羽浠向来平静到不会有波澜的声音开始变得杂乱不堪。
“对不起，小亮...”在他稍稍松了劲以后，她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向院里跑去，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再见！”
慕羽浠想追上去，可却被慕家保镖拉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用力挣扎着“放！开！我！”
可他还是还是个孩子，拗不过这些保镖的劲儿，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练练力气。
“小少爷请和我们回去。”万子寒说，语气虽恭敬但透着冰冷。
最终，慕羽浠被强行拉上了车，车朝着他不熟悉的地方开去，可他的视线却从没离开孤儿院的大门。
方一诺听到车开走的声音渐渐远去，又跑了出去，站在孤儿院门口看着车开走的方向，终于忍不住的大声哭了出来，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还以为是他没有真的走，看都没看就抱住了那人，把鼻涕眼泪全部蹭到了他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小亮”。
“小妹妹，我不是小亮。”那人尴尬地说，“我是慕家的管家。”
方一诺这才泪眼婆沙的抬起头看了看，松开了他：“不好意思。”
这时管家递给他一张支票：“麻烦把这个给你父亲，这是我们老爷感谢你们照顾我们家小少爷的一点心意。”
方一诺才干了眼泪，看了看支票，然后看着他，吼道：“有些东西，不是用钱就买得到的！”
万子寒皱了皱眉，问：“那你的意思是？”
“钱我们不会收的，像你们这种人，有些东西你们是永远不会懂的！”
没错，亲情，他们是不会懂的，不然不会这么毫无感情的将小亮带走。
她开始真的以为这样会对小亮比较好，因为她希望小亮有个真正的家，不想他一直这样和他们一起吃苦，但现在她知道她错了，他们不过是想用钱买来亲情。
方一诺最后和他说：“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们好好对他。”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孤儿院，还不忘重重地关上孤儿院的大铁门，眼泪却已经决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