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楼下,老妈正坐在门口和她的几个老姐妹喝着茶,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天。看到我匆匆忙忙地往外赶,她马上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你不是睡觉吗?这怎么一下子火烧屁股了,那么着急的去哪?”
“不睡了,我去下小魏家,就回。”我边走边说道。
“你这孩子,刚回家就往外跑。等下早点回来吃饭,你爸都唠叨你好几天了。”老妈在我身后喊道。
“知道了。”我答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就朝小魏家跑去。
小魏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因为家境不好,初中毕业后他就没再读书,而是早早的在瓶窑那边的一家玉器加工作坊里当了个学徒。学了几年后,他就出来开始接活单干,用他们的行话说就是成了一个“手艺人”。
所谓“手艺人”说好听点是帮人家将玉石加工成工艺品,其实说白了就是造假。客户给他提供廉价的玉石,然后他就按照客户的要求将玉石雕刻成需要的式样,接着再经过一系列熏、烤、烧、煮、炸、蚀、沁色等做旧手法,一件可以以假乱真的良渚文化玉器就这样从他手上诞生了。当然他这样做并没有违法,毕竟说起来他只是在做一件工艺品,至于做好的东西是当工艺品卖还是当文物卖,东西卖给谁,卖了多少钱,这都和他无关,他只按件收费。因为小魏的手艺好,价格公道,所以这几年他做的风生水起,很多做玉器生意的商人都喜欢找他。几年前家里还是一贫如洗,现在在村里已经算是数一数二了。
小魏家离得并不远,没几分钟我就到了他家门口。还没进门,屋里就传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他正在切割机上切割一块玉石。
因为噪音大,我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听见。直到将玉石切割完毕,关掉机器后他才看到我的到来。
“嗨,阿曦?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看到我,小魏马上放下手里玉石,跑上前来在我胸口捶了一拳说道。
“今天早上靠的岸,下午刚到家。这不,一放下东西就来看看你。”我说。
“算你小子有良心,来,坐、坐。”他随手从边上扯过一条长凳,“我给你泡杯茶。”。
“别。刚在家里喝过,我们之间就不用客气了。”我一屁股坐到了他扯过来的凳子上。
“也是,呵呵。”小魏搓着手说,“你看,大半年不见都觉得有点生疏了。”
“所以我一回家就来看你了啊。怎么样,最近生意如何?”
“马马虎虎,还不是那样。不能和你比,出趟海就能让我干上一年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说我这是拿命换的,不像你每天只要坐坐在家里。对了,最近在加工点什么?”说着我站了起来朝他的工作台走去。
所谓工作台无非就是一张破旧的课桌,厚厚的一层粉尘让桌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桌上凌乱地散落着一些切割下来的边角料,在桌子的左上角放着一盏台灯,台灯的边上是一台牙医用的磨牙机,这是他用来在玉石上打磨线条的。在机器的周围放着铅笔、橡皮、尺子,还有几柄大大小小的锉刀。除了这些,在桌子的右上角还放着一个大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大半瓶的略带红色的液体,在这不知名的液体里浸着几块已雕刻好的玉器。看到这些,让我很是佩服,只凭着这些简陋的工具,小魏就将一块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变成了可以以假乱真的精美玉器。
“这是玉璧吧?颜色怎么是这样的?不是应该白色的吗?”我拿起桌子上的一块玉器问道。
“这是玉璜,玉璧还要大呢,这个还是半成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块一样大小的玉璜说:“等完工了就这样了。”
“咦?怎么颜色不一样?是同一种料吗?”我手上的是块黑乎乎的玉璜,而他手上的却是块白色的。
“当然是同一种,这你就不懂了吧?看那里。”他指了指桌上那个玻璃瓶。
我顺着他的手指朝玻璃瓶望去,开始我还没注意,不过经过他一指点,我发现玻璃瓶里的玉器竟然是一种十分古怪的颜色,似白非白,似黑非黑,颜色鉴于我们两人手上的玉璜之间。
好奇之下我打开了玻璃瓶盖,伸手就想将里面的玉璜拿出来看看清楚。
“别碰!”看到我将手伸了进去,小魏大声喝止道,还冲上来将我一把拉开。
“怎么了?”我被他吓了一跳。
“你想死啊,这可是强酸。”
“强酸?”
“确切的说是王水,是硝酸和盐酸的混合物。”
“靠!你不早说,差点没命。”初中的化学课我还是学过的,一想到手伸进去后的后果,我忍不住有点后怕。
“谁知道你会去拿的。”
“这也太危险了吧?你把玉器浸那干吗?”
“受沁啊。良渚文化的小型玉器一般受沁严重,变成粉白色居多。现仿的玉器需要经过强酸的腐蚀才能变成像我手上这样的‘鸡骨白’。”小魏扬了扬手中的玉璜说道。
“你们还真想的出来,就不怕人家买去后每天戴在身上导致皮肤溃烂?”
“没事,洗干净点就好。”小魏讪讪地笑了下。
“你除了做玉璜以外还做点什么?”我放下手上的玉璜转身问道。
“那多了去了,只要关于良渚文化的都做。什么玉琮、玉璧、玉钺、玉珠、玉管、冠型饰等等。”
“晕,有那么多啊。那有挂着脖子上的挂件吗?”
“有啊。是不是想买个玉坠骗女孩子啊,如果你要的话我送你个,反正也不值钱。”说着小魏从抽屉里拿出十多个玉坠放到了桌上,转身说:“自己挑吧。”
我将桌上的玉坠拿在手里一个个的看了起来。只见这十多个玉坠形态各异,有圆锥形像一颗子弹的,有圆柱型中间镂空像一根空心管子的,有小鸟造型的,还有蝉型的。从颜色上看以黄、绿为主,还有几个是鸡骨白和黑褐色的。除了少数几个是素面的,没刻任何东西外,其他的都用细密的阴刻线纹和浮雕琢出神人兽合体的图案。
将这些玉坠逐个的看了一圈后,我问道:“这些全是照着良渚文化的玉器仿制的啊?”
“那当然,做的不错吧。”小魏骄傲地说。
“起码我这个外行看不出真假。对了,就只有这些吗?”
“怎么?都不入你的法眼啊?”
“不是,就想问一下有没有那种刻着像是一个人脸的坠子,上面是圆柱型,下面却像半把匕首,而且上下两个是组合在一起的。”
“啊?”小魏沉吟了下,说:“我刚拿出来的那些不都是刻着兽面纹啊。但像你说的那样造型的我没见过,如果玉坠成那样,那还是良渚文化吗?”
“你再仔细想想。”
“不用想了,我都做这行那么多年了,不光没看到过这样的造型,而且还没见到过玉坠是上下两部分组合起来的。在良渚文化中除琮、璧、镯等少数玉器为单件外,多数确实是为复合件。就像这个管型的玉坠,其实这并不是单个,而是将这样的坠子十几个、几十个的组合在一起,窜成一串项链,组成一个穿缀件。但你说的上下两部份组合在一起的,我还真没见过。”
“哎,那就算了。”我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
“怎么?你见过这样的玉坠?”小魏疑惑地望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一朋友前不久刚淘了个这样的东西,但自己又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想找个懂行的人看下。”
“东西带来了吗?”小魏问道。
“带来了。”
“走,到里面说话。”小魏警惕的朝门外看了下,关上门后将我带到了他的房间。
到了房间坐下后,我从口袋里掏出玉坠递了给他。
小魏接过坠子,还没怎么看就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朋友是从哪买的?”他笑着问道。
“好像是从下溪湾的一个农户手上淘来的。”我撒了个谎。
“你朋友这是被‘埋地雷’了。”所谓“埋地雷”就是有些人以为去农村从农民手里买的货不会有错,却不知道这些货是作伪的商人故意和农民串通欺骗买家的。
“不会吧,你都没怎么看就怎么知道这是假的。”
“这还用看?良渚文化中出土的玉器中根本就没这样的,这东西做的也太假了,稍懂点良渚文化的人都知道根本就没这样的东西。多少钱入手的?”
“万把块钱吧。”
“那还好,就当交学费吧。告诉你朋友‘仙丹’不是那么好吃的,他当现在农村里还有真货啊,就算有也不会那么便宜出手,你看现在有几个行家还在‘铲地皮’?。”
“你确定这不是真的。”
“不会看走眼的,这绝对不是‘老花头’。如果不信,你自己去查。”说着小魏从桌上拿过一本书:“其他的我也不说,说了你也不懂。这书上包括了所有良渚文化出土的玉器,你自己比对下吧,看看有没有你手上的类型。”
听了他的话,我接过书比对了起来。说是书其实是一本图册,厚厚的一本全是各种玉器的照片,从大个的玉琮到小件的挂饰,各式各样、琳琅满目。从头到尾,我一件一件地比对了一遍后,失望的合上了书本。
小魏将书又放回原处,“怎么样,没骗你吧。”
“你帮忙再看看,或许没出土过这样的东西呢?也或许这不属于良渚文化的。”我还是不死心。
“不可能。”小魏肯定地说,“首先良渚文化的玉器从民国前就开始有人在把玩了,只是当时是当做战国时期的文物来收藏。经过这么多年,出土的文物也有上万件,但不管是从哪里出土的都没见过你手上这样造型的。作为一个成熟的、延续了上千年的文明,不可能只做这么一件吧?其次它也不可能是其他文化的,你看这坠子的刻画部分,它刻的图案就是良渚文化中代表性的兽面纹。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东西是仿的,而且是个不懂行的人乱仿。”
听了他一大段话,我彻底的失望了,不过我还是坚持要他再看一下,因为我不相信伯伯当年会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还会不顾自己被抓的危险折回来将一块假的文物郑重地让我保管。
在我的要求下,小魏只能无奈地拿起坠子再次端详起来。
“咦?”片刻后小魏突然说。
“怎么了?”一听他的话我感觉到还有戏,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对啊,不对啊。”他喃喃自语道。
“怎么不对了?”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可小魏却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拿出一个放大镜就着灯光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