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当早上醒来的时候，肆虐了整整一夜的台风仍在窗外呼啸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房间里很昏暗，木制的窗子受了大半夜的雨水侵袭，早吸饱了水涨开，以往窗户上那条隐隐透亮的细缝也合上了。不时有“嗒”的一声响，却是渗着进来的雨水从窗子高处滴下撞击着窗台发出的声音。林当虽无法看到那溅起的水花，却也知道窗前的地面恐怕漫了一大滩水。
林玲此时还没醒来。她微蜷着身子躺在林当身侧，原来紧抓着林当手臂的双手松开了，转为搂搭着。柔和的气息轻打着林当脖颈，轻轻软软的鼾声显示着小妮子睡得正甜。
林当就静静地躺在床上，连之前偏过去的小脑袋收回时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酣睡中的姐姐。一侧的手臂被林玲的小手压着，有点发麻了，他却不是很在意。
这倒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情况了。以往的时候，他入睡很快，也睡得很沉。早上醒来时发现有类似的情况，他也只是归结于林玲那活泼的性子。姐姐睡着了怕也是不肯静下来，打个滚，翻个身，搭压着他的小手也是寻常。
而在这个难眠的台风夜里，他却是发现了这份自以为的寻常所带有的特殊性。他也不想去追寻被姐姐抓住手臂的那一刻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否确真，比起往常早起时遇到这种情况时唯有的无名的平静，此刻他心中却是涌动着满满的温情。
这种温情，很不一样。跟以前妈妈和姐姐带给他的相比，同让人感觉温暖，它却又带着另一种特殊的，他此时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觉。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被依靠，被信赖的感觉。
虽无法表达，但不阻碍他此刻去细细品味它的美好。小男孩看着天花板，平静的小脸忽一下子生动起来。
转而林当又想起昨晚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异状。
姐姐睡前总说自己睡不着，而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里，他也总算体验到心神无法沉入深眠的感觉。而那奇幻的梦境，此刻在他记忆里却是模糊了不少。他无法重建起它的点点细节，无法真真切切地重新体验那全程的心里。唯一留在他脑海的痕迹只告诉他梦里的一切让他心情很激荡，很复杂……
然而，这一切思感又显得越发飘渺了，让他此刻难以抓住，难以理清。
既然抓不住，那就就先放开，这是林当这些年来的习惯。昨天的时候，他的心神被某些东西冲击得很厉害，让小男孩多少有点失措，竟是一下压不住，困扰了他整天。此时的林当，倒不会如此失神。
任由思绪慢慢沉入脑海深处，小男孩心里却是静了下来，心中隐有明悟。也许，这一切很重要，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却不是那么着紧呢！
挥去杂念，林当便开始了每日必行的晨练。
此刻他虽不便起身，但也不碍晨练的进行。这段日子以来，林当晨练的方式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此时所谓的晨练，共有三样。
林玲眼中的怪拳仍被保存着，是为一样。不过这怪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林当据自己的身体感受而改变着，比起当初的手脚招式，已是全然不同。只是在林玲看来，怪拳还是怪拳，不见得有什么变化。而林当也没法在姐姐面前说得清楚，他只管随着身心的韵感而舞，尽兴而止。要具体分个招式要点，他也是无从说起。不过这拳法的变化他还是能感觉到的，而且他也发现拳法的变化频率也在改变着。从一天一变，到两三天一改，再到五六天一更。拳法和身体步步相趋，让林当打得越来越感觉畅快。
而第二样是早操。打拳得要大块空地以供林当挪腾，只能在屋外进行。若赶上下雨天气，户外没有遮拦，打拳就没法进行了。杨秀珍虽然放任儿子自娱自乐，乱打些拳法，但不代表她就能对孩子的身体不管不顾了。林当要冒雨打拳，她是坚决不允的。让她心安的是林当倒是挺懂事，他从没强求着要在雨中打拳。
不过林当也没有放弃要锻炼的想法。屋外不行就转战屋里，而屋里地方不大，不方便打拳，那就改练其他东西。根据姐姐向他展示的学校里教的早操，糅合了电视里的一些场景，他自己又捣鼓了一套以伸拉舒展为主的动作，仍命名为早操。这早操共有九式，动作舒缓，轻挪慢腾，所需之地不过一米多方圆。比起那让人眼花缭乱的怪拳，林玲这次在一旁倒是能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楚明了。不过在小丫头心中，其慢吞吞的节奏，不堪入目的肢体动作，仍不脱一个“怪”字。所以当林当忽问起她是否愿意学的时候，林玲虽为弟弟的热情心生诧异，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最后一样，则是念感。或坐，或立，或躺，不拘于姿势，只需静下心，然后让心神在身内散开，认真地去感受身体每一部分的情况。这只是为熟悉和了解自己的身体，以更好地让心神与之契合罢了。
林当现在所做的，就是最后一样。
房间的木门轻响，杨秀珍轻步走了进来。她先是凝神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两小，见他们仍一副酣睡的样子，嘴边顿时挂起了微笑，脚步却也不由放缓了几分。来到窗前，她放下手里的工具，然后仔细看着四周的情况。窗台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大滩水，浅浅地漫开来，有数平方米之阔。
昨晚的时候，杨秀珍起来几次，尤其是来雨之后，更是无法睡得踏实。如此漫漫台风夜，又有多少房屋里的人家能安然入睡呢！尽管有坚实的大屋遮风挡雨，但在自然的神威面前，人又何能不抱敬畏？也幸得杨秀珍昨夜里在林当的房间里扫了几次水，若不然此时水恐怕是会漫到床边了。
移步走到床边，杨秀珍伸出手摸了摸靠床沿和被子。两者触感微凉，却没有被打湿，杨秀珍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她回到窗前，将水尽量扫拢，装入桶，提着就出了房间。
过后，杨秀珍又去其余的房间走了一趟，看了情况。然后，她就开始准备今天的早餐了。
厨房是独立的，离大屋的侧门相对，有八九步距离，倒不远。杨秀珍披上雨衣，带上笠帽。刚将门推开一条缝，风就卷着水沫迎面扑了进来。对屋里的老爷子喊了一声，杨秀珍就毫不犹豫地步入风雨之中。
屋里，林当还在全心地感受着自己身体每一处角落的情况。一幅幅立体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似清晰又模糊。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想像，还是心眼所见的实像。这次的念感不同以往那般无悲无喜，他的心里此刻正起着波澜。
有些东西，林当虽然放下了，但它们却已经开始在他身上发生作用了。他开始为自己的作为感到好奇，他开始在自己的行为中投入情绪。以前的他，只管去做，只要内心能有个好的评价，他就去完成，就如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而现在，这个机器开始有了感情。而这种改变，是好亦或是坏，还是未知数。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当感觉被压着的手臂一轻。他缓缓收敛心神，睁开眼，一只小手正出现在眼前。其小拇指与食指张开，其余三指收拢，如同张开的鸟嘴，却不知是要啄些什么东西。
“哎，弟弟你醒了？！正想叫你呢!”林玲已是坐起身来，正低着头看着他。见他已经睁开眼，小女孩把自己的小手收了回来。
“嗯！”林当应了一声，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自然知道姐姐叫醒自己的方式会是什么，不过心里对姐姐的这种行为却也不反感。
两人出了房间，来到大厅。墙上的老钟的吊锤悠悠晃着，却已是将近八点。
杨秀珍已经煮好了粥，端了回来，拿开锅盖，放在铁架上。今天这顿早餐费了她不少功夫。顶着风雨倒不算什么，农村人或多或少总免不了受些风吹雨打，只是在土灶里烧火煮粥时，旋风反从烟囱里灌进来，一方面使得锅不易起热，再者燃烟也不往外排了，尽往厨房里冒，在烧火的杨秀珍自然不会好受。
“得买个燃气灶啊！虽然烧气贵了点……”杨秀珍当时心中就暗暗打定主意。
虽比往常多花了些功夫，这早餐到底是准备好了。另外，杨秀珍还提了两桶干净的井水回屋里，方便林当他们洗漱，以免出屋外受风吹雨打之苦。
见两小出来，坐在厅里休息的杨秀珍忙招呼他们俩去洗簌，准备吃早餐。
林玲自是听话地去刷牙洗脸，林当也应了，却是按着他的习惯，先做起了他的早操。
起，展，曲，抖，拉，扭，弓，行，舒，止，各式动作穿插着，缓缓进行着。林当在享受着身体在慢慢活开来的感觉。没错，是享受，一种很美的感觉，以前都没有过的感觉。
早操做完，林当也去刷了牙，洗了下小脸，然后和家人齐坐在饭桌前，开始吃早餐了。
白粥，咸鱼，萝卜干，就是今日的早餐。受台风天气影响，市场上鲜见鲜鱼。昨天杨秀珍也只能买回些咸鱼，加些豆鼓蒸煮了。而萝卜干，是农家自制的。白萝卜收获时，人们将其切块，加盐腌制，晒干成条，然后入坛压实。如今将其取出，洗净加工，自是香郁脆口，正适送粥。林玲最喜这物，吃多了两碗粥，肚皮都涨了几分。老爷子见她如此，也不禁呵呵朗笑。
吃过饭后，杨秀珍和林中则就坐在厅里说着话。林玲稍歇息一会，感觉肚子没那么涨了，就拉着林当回房间里，准备开始他们的过家家游戏。
“姐姐，你要跟我学我的体操么？”在游戏开始之前，林当认真得问林玲一声。
“都说不学这个了！”林玲仍是拒绝。那么怪的动作，一点也不好看，要是她的小伙伴们看到，那不得笑死？
“哦！”林当点点头，心里也不丧气。他想让姐姐学是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个对姐姐的身体会有好处，而且他也能教的了。但既然姐姐不愿学，他也不会勉强。再说，他也感觉自己的那些动作还有改进的空间，也不急着现在就让姐姐来实践。
林玲心中此时却有些的动摇。林当极少向她提要求，何况这次提了两次，作为姐姐，她是很想答应他的。说起来，不过是一件可能会丢点脸的事儿，仔细思量过后，她对此的抵抗意识好像也没那么强了。再说，注意一点的话，在暗地里做的话，其他人未必能发现她的怪异行为。
小丫头犹豫了一会，见林当又没再提此事，她也不想了。
“等弟弟下次再提起，就答应他吧！嗯，就这样……”林玲这么想着，重新把心思放回自己的接下来的游戏当中。
小小的游戏，小孩子也能玩上一整天。林玲披着被单，幻想着，在床上跳上跳下。林当的配合更令她感觉尽兴，小丫头的娇声脆语在房间里响荡着，欢乐漫过木门，往外扩散开去。在厅里的杨秀珍也能感受林玲那高涨的情绪，不由笑骂了一声：“这疯丫头！”她却也没起身去打扰房间里闹得欢乐的两人。
到十点左右，外面的风转向了，而且越吹越起劲了，而雨势也一下猛了起来。不过这阵劲风过去后，风力到慢慢弱了下来。直到午后，雨停了，外面的风分似乎也静息了。
村里人的话语声渐渐响起，不时还有人拖着粗大的树木枝干从林当家门前走过，“沙沙”的声响撩动着人的耳根。
林玲虽然在屋里玩得很高兴，见风势欲停，也不禁拉着林当出了房间。屋的前门已经打开了，大厅里一片透亮。两人走出大屋，不时还有一阵风吹来，却只是让人感到舒爽，丝毫没有它数小时之前的那种暴虐之意。
天空仍布满云，林当两人眼前的一切却是显得透亮。空气清澄了许多，密密的树丛被掀开了几个豁口，人的视野一下广阔了许多。院里的龙眼树撑开的绿色大伞也破了一个大洞，倒是让小丫头看着有点心疼。
杨秀珍这时也准备出门买点东西回来做晚饭，出门特别嘱咐姐弟俩不要出去乱跑。这时虽然风停了，但外面不见得安全。很多树的树枝被风给刮断，悠悠地挂在半空。小孩子在树下玩，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忽然掉下的树枝给砸到。这在以往又不是没发生过。
两小对此倒是能听入耳里，记入心中。透了会气，林玲又拉着林当返回屋里继续他们没完的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