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不断传来异兽的踩踏声,声音之大简直和雷霆霹雳无异,山野俱颤。每响五步,异兽又仰天一吼,声音难听得如膝盖骨撞到头盖骨上一样,令人反胃。异兽离陆希仍有很大一段距离,然而异兽根本不是按常理一样来走的,以其体型身长脚短来看,一步不应该有这么远才对,偏偏它赶起路来,前脚抬起,再放下却已经落到了数十丈外,简直像是一边飞一边跑。陆希根本没有在这附近见过这只怪物,正像他说的那样:“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因为他根本没法将它归类为自己见过的任何一种野兽,熊?说像也不像,不是却又偏有相似之处。鱼?一点都不像,却让人一看就直接想到像鱼,比较起来却没有一处地方相近。总而言之,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只什么东西,丑陋得让人不敢逼视。但他又偏偏不能不停止回头去看,毕竟那只东西,不巧正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混账!”陆希已经在那条小道上跑了好一会,虽然这条小道有石头铺路,但经年累月,加上没人打理,这里的野草已经生长出来挡路,有些地方的已经把路都掩住,他光顾着逃命,几次都被绊倒在地上,如此一来,连头上都挂了彩。本来受了那么多伤的身体可以说是想要动弹都难的了,但在这生死关头,对死的畏惧和生的希求已经占据了陆希的全部,并比伤痛更加能支配他的身体。
就算如此,陆希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次停下来,那么死亡马上就会赶上来。自己已经是处在生死一线上了,而自己正慢慢的偏向死亡的那边,情况不容乐观。
“看……看不……”陆希还想用平时那样的力气去说话,然而却不能如愿。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供他去说话,哪怕一句。
他拼了命地向前跑,跌倒了一刻也不敢停,立即翻身起来马不停蹄的跑,然而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东西,前面的景象已经变成一片白茫茫,恍若仙境。耳朵阵阵嗡鸣,异兽的脚步声也没有了。不知是远去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他看不清,听不见,连感官都变得麻木,再怎么摔都能爬起来,全靠意志支撑。
穿过林径小道,坚硬的草尖划过他的伤口,令伤口感染恶化,脓水流出……
翻过山岭,突兀的石头和凹凸的山路令他跌下爬起,浑然没有了意识,只有身体和意识之海的深处仍在顽强的求生……
淌过山间河水,冰凉的河水褪去他的满脸污淤,洗涤他的伤口,也更加刺激他的伤痛,然而他未能作出相应的反应……
…………
满脸鲜血,衣衫褴缕,全身上下各种各样的伤口,裸露的背部皮开肉绽,有些地方原本已经凝住止血但又因为撞击而再度裂开,总之全身都在淌血,血马上就流了一地,形成陆希倒在血泊中的情形。
这是蔡菀等人再次见到陆希时的模样,他在黎明时候回到这里,最终在蔡府门口停下了脚步,看守看见立即就报告给蔡菀等人,她们出来后看到像是刚被砍死的陆希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甚至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心中禁不住猜疑他是因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白衣探了探他的脉搏,转头说道:“还活着!不可思议……”
他又伸手去查探陆希的身体,一边低沉的说:“左边肩膀碎掉了……肋骨也断了几根……大腿内侧被严重割伤,流血不止,全身上下都有伤,虽然都不致命,但伤的地方未免太多了……”
蔡菀多少舒了口气,但始终是紧张的,毕竟看上去陆希身上可以说没有一块稍完整的地方。
白衣又说:“但伤口这么多,各种程度的伤杂在一起,没有理由还能活……陆兄弟果然吉人有天相!快把他抬进去,请大夫过来……快!”白衣命令身后的下人,两名下人立即动手准备扶起陆希。白衣赶紧示意他们用抬的。
灰衣望着被抬进去的陆希,说道:“陆兄弟到底碰上什么事情了?”
白衣沉吟一会,道:“从伤口上来看,都是一些意外撞伤擦伤,一处剑伤也没有……证明不是那名剑客下的手……”
蔡菀点点头道:“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相信陆希他是没有碰上那个五面剑客,否则以他不会用剑的身手,就算会用剑也难逃一死!到了五面剑客那种境界,如果连一个平民都能逃过一命,也未免贻笑天下!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他。”蔡菀带头回到蔡府。而下人早就奔去请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了。不久,大夫便来了。
蔡家客房。
额头有块黑斑的大夫走出来,脸上不发作,但口气已知他十分不满:“蔡老板!这人已是死人,为什么还要戏弄老夫?”
蔡菀一怔,连道:“不对!伍大夫,陆希他脉搏还在跳,怎么能断言他已经死了呢?”
大夫难为的说道:“蔡老板,这位小兄弟尽管还有一丝脉搏,但生命迹象已是虚弱至极,纵使老夫出手医治,也无力回天!也许天下有人可以救过他,但老夫却无此能耐!有负蔡老板所望,实在是无可奈何!”
白衣拉住伍大夫说道:“难道你就要这么见死不救吗?就为了老板多年的恩情你也该帮她的朋友!!”
大夫挣脱白衣,道:“老夫并非见死不救,而实在是医术未精!老夫从医几十年,却从未见过有人伤这么重却还一息尚存,哪怕我想为他止血也无从下手,说不定一触及他的伤口便就此死去,而且高烧未退,随时都会死掉……这位陆兄弟当真可谓意志顽强,寻常人,不!哪怕剑客强者伤到了这等地步也只有等死的份了,如今这样全赖小兄弟意志作支撑,一旦……唉!!”
这一声叹息令三人心底沉重,蔡菀虽是生意人,但也并非彻底唯利是图,心底爱交英雄人物以及真诚君子,当下为陆希马上要死倍感难过,心中压抑难抵。
沉默像流水静静淌出,半晌,蔡菀才开口道:“不管如何,总不能放任陆希这样不治而死,他忍着剧痛回到我蔡府,便是看重我蔡菀为人,将性命相托,如今我又怎能置他于死地而不顾。我相信陆希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伍大夫,你动手吧!!”
白衣和灰衣齐声道:“是啊!伍大夫!”
伍大夫深深的看了一眼蔡菀,然后说道:“老夫怕药性过烈,以他这样的身子会承受不了立即毙命……”
蔡菀抢先道:“我们相信他!”
伍大夫摇摇头,立即打开药箱着手治疗,还一边说:“老夫明白了,人要死了我可负不了责!小兄弟福分不浅,难得蔡老板如此看重……”
蔡菀不语。伍大夫转身开始给陆希敷药,不久,药的苦味飘荡在房间中,还有碎布撕裂的声响。蔡菀三人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蔡菀见气氛沉闷,大家也说不成什么话,便闭目养神。这时门外却传来敲门声,一下人着急叫道:“老板!老板!”
三人起身,白衣上前想开门,蔡菀却先他一步开门出去,门外的原来是盛德客栈的小二,神情焦急,蔡菀问道:“怎么了?不要太大声,里面忙着。”
小二不及探首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低声快道:“关山虎大侠在客栈醉酒闹事,和客人们打成一团了!!”
三人都是一惊,蔡菀急问:“关山虎什么时候跑到客栈去了?他没事吧?”
小二反应了一会说:“关大侠倒没事,只是客栈被乱作了一团,客人们愤怒不肯罢休罢了。”
蔡菀放心的点点头,说道:“总之先带我们过去。阿复你留在这里。(又对小二说)怎么会这样,你快给我说说。”
于是蔡菀和灰衣便跟小二一同前往客栈去查探情况,白衣望着他们走出去,突然觉得头大,怎么这天事情这么多?
盛德客栈。
这里依然是一片嘈杂,然而今天的情况与往日大不相同。客栈内一片狼籍,尘土纷飞,桌子四分五裂,东倒西歪,有几个人被压在桌子下昏倒了去,白闪闪的剑散在地上,酒罐也碎作一地。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场地中央有一小块被清空的地方,关杉顿坐在地,手按裂口酒樽。在他身外的地方,一群面目狰狞却难分甲乙的剑客围成一圈,一旁掌柜还在苦苦相劝,场面十分紧张。
关杉趁着酒兴咧嘴喝道:“你们这些剑客,本事没练到。但是学了一嘴排除异己的口头本领……有本事!来夺我这口‘虎将刀’!?来啊!!”说完,提酒仰头喝了三大口。
他这番话又引来那群剑客的谩骂,他们七嘴八舌的吵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有一人挺身而出。众人一看,脸上顿时有了光,心下也泄了口气。在需要勇气站出来时,多数人都在心中挣扎,而当这些人看到有挺身而出之人的时候,他们就能理所当然的接受自己的懦弱了。
“是‘金刀剑’何新!!”有人喊道。
“哈哈!!这头病虎就能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同等水平的还敢嚣张吗?!”人群中叫嚣的人不在少数。
那名金刀剑狠狠道:“关杉!让我会会你,只会欺负弱小算什么英雄!!”
关杉一看,人都没看清,摇摇晃晃的就起身来,嗖的声架起虎刀来,应道:“欺负弱小?那让我看看你如何个强大法!!”
掌柜苦苦哀求,但又不敢上前,只好盼救兵快到。
这时关杉和金刀剑同时出手了,剑气和刀气在这小客栈里头不敢放得开,但仍然斗的相当精彩。金刀剑耍的是一口涂了金漆的长剑,变化起来成了大刀,因此有了金刀一名。顿时两人比起刀术来,但金刀剑用这招欺负一般剑客还过得去,但是和天下第一刀客比用刀?不出三十回合,关杉一刀震住金刀剑,转身一脚踩上他的胸口,将他踢回人群中。
关杉收脚向后仰着倒下,笑道:“真是班门弄斧,这你不变还好,变了,还怎么跟我打?”
一下子那群剑客面面相觑起来,一个个交头接耳,看来吃惊不小。毕竟他们以为三面剑客跟关杉应该一个水平,但是不到二十回合就被一脚踢飞,这回他们真的被吓住了。
一边的掌柜怎么说也和关杉共进过晚宴,此时心中连连喝彩,脸上大大沾光。
关杉躺在地上,伸手拿来酒樽,翻身起来,大喝一口。冷哼一声,提刀扑向刚才骂自己为病虎的那名剑客,那人反应不及,被一手握住脖子。关杉冷哼道:“怎么?谁是病虎?哈?小人因嘴而死!”
正欲发作,手上用力,外面一声低吟悠悠传来,不大却使关杉停下手来:
“猛虎,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你喝酒欠个伴,我来陪你如何?”
众人一惊,都望过去。一名七旬老人,柱杖负剑而入,剑柄末端系着剑穗,一看便知道价值非凡。老人白须过颈,淡淡的眉毛已经泛白,双眼看上去和蔼可亲,感觉跟谁家疼爱孙子的老爷爷都一样。灰白老儒士衣着,十分出世。他一步步的走向客栈中间,拉起一张只剩两只脚的桌子,桌子竟就那样稳稳站住,令人称奇。他拿来两个小杯子,又从腰间拿出个酒葫芦,“啵”的声拔开塞子,往杯子上小小的满上一杯酒。而整个客栈的人则完全停下来,静静的看他做这些事。场面十分奇异。
他向关杉招手道:“来!试试我这‘误神仙’酒怎么样?”
关杉放开那名剑客,一边走向那老者,一边说道:“我可未曾见过你,怎么看起来我们很熟惗似的?”
老者笑而不语。关杉看着桌面上的两个杯子,说道:“这么小的杯子怎么喝酒?”
老者笑道:“你就这样!这样下去再过几十年你也学不会品尝酒,我这酒是真正的好酒,好酒就该这么喝!不信你试试?”
关杉满不在乎的看着他,举起小酒杯,老者也跟上,两人碰过一杯,往嘴里一送。酒入喉咙,化作香醇,每过一处味道各不相同,直到肚子,已有数十种滋味,而且每种滋味都截然不同,却又难分难解,令人无法清晰感受到底其中有多少种滋味。
关杉双眼一亮,又拿起酒杯,用舌头在杯中打转一圈,想要把那酒味品尝透彻。然后他欣喜的问道:“前辈!这酒叫什么酒?怎么个酿法?怎么可以变出这么多种滋味?”
老者抚须笑道:“我这酒,年轻人酿不来,等你走的路再远一点,再自己探寻酿这‘误神仙’不迟。在那以前,你只能在我这里得到这酒。”
关杉酒虫上脑,哪里听得进去,只连问道:“老前辈,你可还有这酒,赶紧再倒两杯出来我尝准一点。”
老者摆摆手笑道:“这酒不同一般酒,不可贪多,也求之不得,当时机到了,它便会主动找上你来,只是它怎么也不会让你将它摸透。而当你饱尝这其中滋味的时候,你便可自行酿酒了,到时便可天天喝、时时喝、不可不喝。呵呵。”
关杉一头雾水,心里只当是老头小气不肯让酒。老者又问:“我问你,这酒醉人否?”
关杉摇摇头道:“不,味道变化万千,怕是怎么喝也不醉人。”
老者哈哈大笑,道:“小猛虎!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唯有如此才是好酒!”
关杉心中奇怪,问道:“那你又不让我喝酒,又不让打架,你来是为什么?”
老者郑重的说:“为救人而来,想让你带路。”
关杉一滞,喃喃道:“救人?救谁?”
这时客栈外响起脚步声,蔡菀的声音当先传来:“关山虎!你这是在干什么?!”
听见声音,客栈内众人都望出去,正好蔡菀在前面领着二人已经走进客栈。
“蔡老板!?”
“这就是蔡老板?果然美貌过人啊!”
“人人都说蔡老板容貌出奇,今日一看,确有过人之处。”
蔡菀的出众相貌引起众人的惊艳议论,加上她在这城中较少出面,这一现身顿时引来众人骚动。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客栈内的情势有所不妥,她看向和关杉站在一起的神仙老者,客气问道:“这位是……?”
老者呵呵一笑,道:“蔡老板。如此甚好,就不必我大费周章了。我来是为一个人,想必你知道他。”
蔡菀怔怔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