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过了年,再一混就要到十五了。宫里头过年格外忙碌,各宫的主子们都想着法儿的争奇斗艳——要知道秀女们进宫也有半年了,竞争更加激烈——德妃自然也不能免俗。
我又重新受宠,自然有人担忧,尤其是告发我的翠儿,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看着我的眉眼行事。我倒不以为意,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一般,带她同原来一般无二,没有疏远,亦没有亲近,绝口不提先前的事情。后来胤祥问我,怎么就放过她了?我告诉他,这已是最好的惩罚,我不去动她,她自己却担忧,生活在自己的恐惧中才是最可怕的,好比一个知道自己将要痛苦死去的人,死亡并不可怕,但是等待最是煎熬。
自打上次受了赏,康熙来的时候常常唤我当值,我便又多了一项伺候万岁爷的活。其实康熙爷爷人很好,真的有些像祖父,外人看来威严,回到家放下架子让人感觉很亲切。渐渐我也摸透了他的脾气——只要你不出圈,他乐得同你逗趣,这一点,胤祥恐怕是受了他的遗传。如此一来,我便总有法子哄他开心,在饭桌上呵呵地笑出声来,德妃见了心理也欢喜,跟着一起笑。我好像回到了原来同阿玛、额娘一起的时光,以至于有时候忘了他们是“主子”,自己是“奴才”,将他们真的当作了亲人一般。
我这厢忙活着两位老的,胤祥偏生又来凑热闹,非赖着我每日给他煎药、上药,治他的痘。我呢也确实欠了他很多的“恩情”,也就稍带着帮他做了点面子工夫。
他是阿哥,想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但我这个小宫女就没那么好命了。上次他替我扛下罪责,现在又这样每天找我,在旁人眼中确实别一番“味道”,于是乎有的没的,荤的素的,闲言碎语,夹枪带棒,一下子都涌上来。我知道辩解也没有用,索性随他们去了,反正我也不在乎,只有绣茵仍旧是我心口的一块石头。
我知道上次被罚去洗衣局,是她暗示胤祥的,从这上面看来,她果然是帮我的。但我回来以后她的态度仍旧没有变化,冷冷的,淡淡的。其实她的心我是清楚的,一直想同她好好聊聊,但是苦于没有机会,现下又正是忙碌的时候,我们更是没时间“交心”了。
一日,我正在给德妃洗头。我将贵妃榻改良成了美容床,温室、熏香,又让懂音律的宫女操琴,用自己调配的按摩汁按摩头皮、穴位。德妃掌理内宫事务,平日颇为繁劳,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机会,便趁机小睡片刻。
忽然外头的宫女进来小声通传,原来那三位阿哥忽然飘来了,要请安。我悄悄出去,瞧见三位爷正门口候着,我请了安,轻声道:“三位阿哥来得不巧,娘娘刚刚入睡,得会子才能起,若是没有打紧的事,请到偏厅稍坐。”
四阿哥和十四便去了偏厅,独独胤祥拉住我:“大上午的,娘娘怎么就睡了?可是身子不舒服?里头怎么还有琴声?”我摇摇头:“娘娘最近劳累,我替她洗头呢,舒坦了,便睡了。还没洗完,里头等着呢,不能多说了。没事别进来叫,开门关门的有风,这大正月的,小心娘娘受了寒。”说完便转身回房。胤祥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多问,也去了偏厅。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我这边洗得了,德妃也转醒。我向她禀报了三位阿哥来请安的事,德妃赶忙叫进来。三人进来请了安便坐下陪德妃一同聊天。
胤祥望着德妃的头发,又拍起马屁来了:“额娘进来越发年轻,连头发也这般乌亮,旁人看了,只怕还只是二十五六的少妇呢!方才听说洗头,怎么洗头还要花这些功夫?方才进来看见有琴,还燃着香,却不像洗头的样子。”
“就你嘴甜!拿这些话来哄我开心!”德妃笑得很灿烂,“都是华丫头弄的,洗个头吧,还要按摩、包头、熏香、操琴,弄得我呀,浑身上下舒坦得不得了,洗着洗着就迷糊过去了,你们来了都不知道。”
那三位阿哥望向我,胤祥又开口:“洗个头也有这般讲究?听了倒让人新鲜。也给咱们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这般舒服?”
德妃笑道:“你这猴精,又上我这里揩油。当初你让我留了华丫头,如今可是便宜了你了!你当你闹她给你擦脸的事我不知道!不过我早就允了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现如今又打起洗头的主意来了。什么给你们试试,我看就你想试吧!”说罢,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不过,即便我答应了,也得看华丫头有没有空儿。最近她可是忙得不得了,又要伺候我,又要忙宫里头的活计,你皇阿玛来了还要哄他开心……我可舍不得给她添活计了。你们若是有心,就同她讲,她要是答应了,我也不拦着。”
胤祥一听,便厚着脸皮对我耍赖:“娘娘可是准了,你可答应?要是真那么舒服,阿哥们自然重重有赏!”胤祯也有些好奇地望着我,四爷仍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思。
我正在帮德妃擦头发,用粗麻布将水洗了半干,涂上抿头方,现在正在上头油,听了这话也不能说不,只好应承下来:“几位阿哥能让奴婢洗头,那是抬举奴婢了,哪能贪什么赏赐?只是若是阿哥们打算洗头,需得头一天知会奴婢,奴婢才好准备。”
别人都没说话,胤祥却猴急地开口:“后天就是上元,皇阿玛准我半天假,正好放松放松,舒络一下筋骨,我先定下了,娘娘作证,你可不许赖,别人也不许抢!”
德妃笑着骂他:“看把你急的,又跑不了,忙过了这阵子就不行?”胤祯似乎也想开口,听了这话,又咽回去了。胤祥却仍是厚脸皮地笑,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就在这时,旁边的四爷却开了口:“最近十三弟怎么越来越像女人了?又是擦脸,又是洗头,赶明不知闹出什么新鲜花样。怎么赶着上元倒饬好了去见心上人?哎,看来得催催皇阿玛,赶快给十三弟寻一个嫡福晋了。”
若是一般人说出来,定是玩笑话,可偏偏四爷的神色全然不像说笑,弄得我们有些糊涂,好半天才寻思过味儿来,都笑开了。胤祯更是肆无忌惮:“说得好!十三哥,瞧见没,连四哥都打趣你了!四哥说笑,天哪,说出去谁信呐!”胤祥拍着脑门,呵呵地笑着,我们这边的下人也憋不住吃吃地笑出声——四阿哥讲冷笑话,千载难逢啊,我们还能不给捧个场?
接着众人便活络起来,说说笑笑,很是有过年的气氛。看着他们一家子,我不由想起家里的亲人:每年过年家里都无比热闹,今年少了我和梓雅,阿玛和额娘应该会有些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