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医生给我做了全身检查,我身上那些让爸爸心痛不已的伤痕在医生看来只不过是些皮肉伤,并没有损伤到内脏。
爸爸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可以回家了。”
“我都说了我没事的。”我对他吐了吐舌头。
下午四点的病房里,我们俩收拾需要带回家的物品,我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有东西从天空零星飘落。
“下雪啦!”我跑到窗口,脸紧贴着玻璃。
“唔,我看看。”爸爸放下正在收拾的衣服和包,走过来看着窗外的天空。
“今冬的第一场雪。”我向玻璃上呵出一口气。
“迎接潇潇回家的第一场雪!”爸爸将手搭在我肩膀上,眼睛里流露出温暖和慈祥。
“潇潇——潇潇——”
听到有人小声地叫我的名字,转过头看到杜雪莹站在门外,前额的刘海湿漉漉地荡在眉毛上。
她面颊潮红,喘着粗气,说:“潇潇,出来!”
我奔到门外,问:“你怎么不上课又跑来啦?这个点还没下课呢。”
她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抓住我的胳膊往走廊的另一边走了几步,说:“我是偷跑出来的!”
“旷课!”我惊呼,“你是复读生,不可以旷课!回去,快回去!”我扳过她的身体,用力把她往电梯方向推。
“潇潇,我来是有重大事情告诉你。”她转过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么?你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我很好,是乔芷慧!”
“她?!”我拉住杜雪莹的手,问:“她出什么事了?是被学校处分了?”
“不,她被人整了!”
“啊!”我把双手捂在胸口,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问:“什么、什么意思?”
杜雪莹把我拉到走廊的座椅前坐下,似乎有要和我促膝长谈的意思。
“现世报!”她靠着椅背,双手抱胸,脸上带着泄恨的喜悦。
“到底怎么回事?”
“乔芷慧被人泼粪了!”
“什么?!不、不会吧。”
“我亲眼看见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在哪儿啊?谁干的啊?”
她摇摇头,耸了耸肩,说:“女厕所咯,谁干的我就不知道了,听说那人伸手颇为矫健,泼完就跑,没人看清是谁。”
“后来呢?”我追问。
“那个万恶的乔芷慧,躲在厕所里半天不敢出来,过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从头到脚都成了咖啡色的了!”
“唔!好恶心,你别讲了。”我捂住嘴巴,胃里一阵翻腾。
“要讲要讲,我就是专门讲给你听的,让你解解恨。”杜雪莹快活得手舞足蹈地说:“她出来的一刹那,凡是看见她的广大同学们,全都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一阵恶臭袭来,大家捂住口鼻,惊叫着四处逃窜,他们班的教室一定臭成了粪坑!”
“那后来呢?她怎么办?”
“不知道,我也跟着大家跑回教室了。”
杜雪莹东倒西歪地笑成了疯子,然后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好啦,消息带到,我走了。”
杜雪莹进了电梯,两扇门缓缓关闭,我从门缝里看到她欢快地摇着手腕跟我说再见。
让乔芷慧遭报应的人是谁呢?而且手段真不是一般的低级,一向威风八面的的她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还有什么脸面活在安远中学?是有人借此机会报私仇还是替我去整她?难道是牛小冬?不可能,他是残疾人,不会跑那么快,嗯,刘振华?也不可能,我跟他没什么交情,而且他也知道我很反感他,HO!毛俊!是毛俊!不过……情操高尚的他也不会有小人所为啊。
回家的路上,我脑子像个转不停的轴承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些问题,一直到到吃晚饭的时候,这个问题还在深深困扰着我。
当当当!爸爸敲了敲我的碗,说:“吃饭啦,发什么呆?天冷了,饭菜凉得快。”然后又给我碗里夹了一块红烧鱼,“喏,你最爱吃的。”
“哦。”我端起碗用筷子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噢!!!”我这声尖叫,让爸爸将碗筷掉在了桌子上。
“扎扎扎……”我张开嘴用手指着上颚。
爸爸连忙过来扳住我的脑袋,问:“扎哪里了?”
“上、上颚……”
“等一下。”爸爸匆忙去了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说:“嘴巴张大!”
他用手电筒在我的口腔里来回照了照,说:“哟!都流血了,等着,我去拿镊子。”他又急急忙忙去厨房的抽屉里翻。
“什么啊,什么镊子啊?”我不敢闭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
“拔猪毛的镊子!”他蹲在厨房很响亮地回答。
“……”
果然,他的手里捏着一支亮锃锃的猪毛镊来到我面前,扳住我的脑袋,用手电筒照着慢慢伸到我口腔里。
“哎呀!疼!”我把脑袋缩回来大叫。
“出来了,看。”他把成果展示在我眼前。
“好长一根刺哦!”我惊讶地说,从镊子上捻下那根足有三厘米长的鱼刺,舔了舔上颚,感觉有一个针孔大小的伤口,带着微微的血腥味。
“你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这条鱼的债,不然就是你得罪了它,这辈子啊,它死了也要寻仇。”爸爸一边给我夹菜,一边乐呵呵地逗我。
“是你把它杀了,烧了,端给我吃,它要报仇也是找你啊,怎么会找到我?”我把那根刺包进餐巾纸里,揉成一团。
“它找你是报的上辈子的仇,等到下辈子,它就会来找我报这辈子的仇咯。”
“什么逻辑啊,听得我晕晕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爸爸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冬天的夜空很少能见到星星月亮,我在窗口望着那遥远无际的苍穹,扪心自问:是不是还要等到乔芷慧再来一次复仇计划呢?人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恩恩怨怨?真的就像爸爸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每个人都天真得像莲娜一样,那么,即使带着一点点忧郁又有什么错?那一点点忧郁或许是美的化身,它跟一切恩怨仇恨没有任何沾亲带故的关系,莲娜,你说呢?
三天的病假,在我骨头都快长出了草的时候终于熬到了头。
清晨,我背上书包像往常一样走在已经踩了快三年的小路上,突然从身后传来牛小冬的声音:“潇潇!学校门口等你!”
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翘着石膏腿,举着拐杖冲我大笑,他爸爸把自行车蹬得飞快,父子俩像一阵风消失在路的转弯处。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向后看,直觉准确地告诉我,毛俊跟了我很久。
“早。”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书包跨在右肩上,包带松松垮垮地吊着。
“早啊。”我勉强露出笑容。
“都好了吗?”
“好了,全好了。”
“真的全好了?”
“真的,从身体到心里,全好了,而且,我会好了伤疤记着疼。”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盯着我在探寻什么。
“没有。”我把脸别开他的目光。
“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
我不说话,看着脚下的路,默默走着。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向你解释清楚。”
我停下步子,看着他的眼睛,说:“现在,你现在就解释给我听啊。”
“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听我的解释。”
“还是咯,你明明就不知道怎么向我解释,所以你也不用向我解释任何事情,那天的事情,我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不是那样是怎样啊?”我加快了脚步匆匆向前走。
“潇潇!”他拉住我。
“毛俊,在没有出现以前,尽管我是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人,可是我在属于我的世界里很快乐,自从认识了你,我该倒的不该倒的霉都遇到了,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但是我希望一切就此打住,好吗?不管我是浑浑噩噩还是糊里糊涂,我只想平安地走过初三。”
“潇潇,我的世界里,因为有了你才快乐……”
“是吗?骗鬼去吧。”
我往学校的方向飞奔而去,把毛俊远远地抛在身后,再见了!妖物,我们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怎么能快乐?冰冷的风打在我脸上,吹飞了眼角的热泪,它们飘散在风里,终究会像这冬天里的空气一样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