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俊指着自己的脸,那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把一张原本英俊的脸扭曲得丑陋无比。
我抬手在他眼前一挥:“哎!怎么啦?”
“是……大班的毛小豆,对吗?”他把我的左手牵过去,将那枚戒指套在我的大拇指上。
“毛小豆!你是毛小豆!”我惊呼。
毛俊笑而不语,把我的手连同那枚戒指紧紧地握在他的手心里。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的思绪被眼前的景象一点点牵回到十年前的红石街幼儿园,由模糊到清晰,我看到了五岁的毛俊和自己。
我的饼干被别的孩子偷吃,哭闹不止,连看管的阿姨对我这种暴虐的性子都没辙,倒是有那么一个男孩子,从衣兜里掏出粉色塑料花的铜圈戒指松松垮垮地套在我的大拇指上,我泪眼婆娑地在手里把玩那枚戒指,停止了让人头痛欲裂的哭闹,只见那男孩子冲我抿嘴一笑,又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
我心存愧疚地说:“十年了,我把你都忘了。”
毛俊点点头:“要不是看到这个戒指,我也想不起来武潇潇。”
“你一个男孩子家家的,怎么还装着个戒指?”
毛俊嘿嘿一乐:“这戒指啊,是零食袋里的小赠品,那时候有一种零食,每袋里面都有一个赠品,其中就有一种塑料的小坦克,我特别想要那个小坦克,于是就疯狂地让我爸给买,结果吧,拆开一袋是戒指,拆开一袋是戒指,就是没有小坦克。”
我听得咯咯笑:“好你个毛小豆!你说,到底攒了多少戒指?送了多少给小女孩?”
“那哪儿记得,我看班里谁哭就送谁一个,班里天天那么些人哭呢,我数得过来吗?”
我抄起靠枕往他脑袋上砸:“花心大萝卜!花心毛小豆!”
毛俊边躲边喊:“我戒指是很多,可是就只送给你一个人,剩下的早都扔啦。”
我轻抚着戒指上的塑料花,说:“你那时候怎么叫毛小豆呀?多傻的名字啊?”
“那是我奶奶给起的,后来上小学就改成现在的名字了。”
缘分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东西,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来的时候满城飞花,如梦如幻,浪漫至极,走的时候干脆利落,痛彻心扉,还要落一地心酸的眼泪为它践行。
这辈子有多少人当年曾经相识过,若干年后即便擦肩而过也互不认识,或者装作互不认识。
我和毛俊也许是送来的缘分为之过早,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把这段缘收回去十年,如今看来这段缘分实在可以续得,于是他老人家一甩神仙广袖:“这缘放在我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拿去接着用吧,世间儿女情深缘浅的千千万,你们二人且行且珍惜罢!”随后,他脚踩祥云被众多神仙前呼后拥地飘向天际消失不见了。
我叫道:“别走,别走!”只觉得有人在拍我的脸。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毛俊逆光站在床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窗外一束灿烂的阳光刺得我赶紧把眼睛闭上。
“毛俊!一早上你就打我脸!”
“都日上三竿了,你的睡相真够难看的,哈喇子流得都得用脸盆接着。”
“胡说八道,慢着!”我欠起身子,才发觉特别不对劲,努力地回忆着昨晚的事情:我和毛俊坐在地板上聊天,聊着聊着就困了,然后就梦见神仙了,再然后……
“毛俊!”我惊叫。
“干什么呀,吓人。”
我伸出哆嗦的胳膊指着他,连话音都在颤:“这这这……怎么回事?”
“什么?”
“我怎么到床上啦?!”
“哦,我抱的。”
毛俊脸不红心不跳,回答得直截了当,臊得我脸一阵红一阵白,身上一阵热一阵冷。
我追问:“你……”
“我不抱你难道把你拖上来啊?”看到我狐疑的目光,他说:“我只是把你从地上移到床上摆放好,盖上被子而已,我是在你爸爸的房间睡的。”
“这样啊。”我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洗脸之前,我小心地摘下花戒指,然后把它放在枕头下。
虽然是星期六,可是作为毕业班的我们还是要去学校上课。我和毛俊一前一后地走下楼,他问:“咱们等牛小冬吗?”
“不用等,他爸爸会用自行车驮他去学校的。”
跟着毛俊走一路,就有一路的女生向他暗送秋波,有的都走了几十米开外了,还要时不时地回过头看,边看边难掩羞涩与兴奋之情。
“也不怕把脖子扭了。”我说。
“什么?”毛俊问。
“你可真是个万人迷,看看,有多少青春少女为你而倾倒。”
毛俊不以为然地说:“对呀,他们都是接受了我送的花戒指。”
“啊呀,你怎么也油腔滑调的。”
他凑近我说:“近墨者黑。”
刚准备进教室,陈雪就把我拦在门外。
“潇潇,别进去。”
“怎嘛啦?”
“总之,你别进去。”
当我疑惑不解地时候,只听毛俊的一声怒吼从教室里传出来直穿耳膜。
我不顾陈雪的阻拦冲进教室,一堆黑压压的脑袋簇拥在黑板前,毛俊站在讲台上瞪红了双眼,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只怕是要吃人了。
“谁写的!站出来!!!”毛俊大声喊。
我踮起脚尖站在人群后面,还是看不见黑板上的内容,干脆站到课桌上,不看不要紧,一看傻眼了。
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笔赫然写着:“武潇潇不检点,早恋导致怀孕!!!还堕了胎!”“怀孕”两个字写得出奇地大,还用红色的粉笔圈了出来。
“都让开!”我跳下桌子冲着他们吼了一句,拿起板擦把黑板抹了个干净,飘散的粉尘中我看到毛俊气的几乎变形的脸,我是这我头一次看到他生气,一向温和如春风的他发起威来也霸气外露。
我扯了扯毛俊衣摆,坐回到座位上不断思索,到底是哪个混蛋敢污蔑本姑娘,是不想活了还是活腻歪了。这时,牛小冬背着书包驾着双拐缓缓地进来,一进门就有几个不是好歹的家伙七嘴八舌地对他说:“班长,你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呀!”“你的红颜知己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一听“红颜知己”四个字,牛小冬立刻将目光扫射到我这边,我忙挤出一个微笑摇摇头,他转而又看毛俊,毛俊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当中没有回过神,牛小冬向别的同学打听,我赶紧跑过去把他生拉硬拽地拖出教室。
牛小冬把站不稳的身体紧靠在墙壁上,问:“潇潇,你怎么回事?”
“我没事。”
“都……都那样了还说没事!是毛俊吧,一定是毛俊,看我收拾他!”
别看牛小冬成了三脚猫,这时候窜得比火箭还快,还没等我拉住他,就已经冲进教室,一把揪住毛俊的衣领,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嘴捶砸在毛俊腮帮子上,把毛俊打得口水四溅,倒在地直犯晕,真像电影里的画面。
初三四班的人又有好戏看了,乌泱泱地把我们三个围的水泄不通。
我上去使尽全身力气把残疾的牛小冬拉到一边,毛俊又扑上来一拳打在牛小冬的鼻子上,顿时血流如注。
“出人命啦!牛小冬喷血啦!”人群里的好事者乱嚷嚷。
我把毛俊从牛小冬身上推开,把他们俩干脆丢到一边:“打!打!使劲打!把那个残疾的打死,把那个没残疾的打残疾!让大家看场好戏!”
我索性坐回到位子上,翻开书等着上课,看他们俩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