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真不少,寻了许久才看到牛小冬蹲在地上系鞋带。
“牛小冬天,我来是告诉你,我不是专门来看你跳远的啊,我是来告诉你,不论你输赢,下午的长跑,我照样参加。”
“我以为这大半天的你想通了呢,没想到还是冥顽不灵!你跑吧跑吧,你信不信400米还不到,你的极限就到了,不,对你来说应该是大限,你大限将至,武潇潇!”
“不理你了,我找毛俊去。”
我在人群里一跳一跳地找他,怎么参加三级跳的人都是大长腿啊!
“嘿,别蹦了,我在这儿。”
我一回头,毛俊就在我身后。
“你躲哪儿啦?半天找不到你。”
“一直在你身后。”
“那你怎么不叫我?让我跟个傻瓜似的来回蹦着找你。”
“我在看你蹦啊,多好看,跟只小麻雀似的的。”
“什么意思啊?笑话我个子矮?”
毛俊嘿嘿直笑。
“你们都是大鹭鸶,人人两条大长腿,难看死了!”
“行了,我说不过你,马上就最后一轮决胜负了。”
“真的?这么快?”说完,我赶紧站到场外观看。
牛小冬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装,从远处腾空而起像一道蓝色的闪电,扎进沙子里。
“十五米零六!”测量人员报出的成绩让周围的人一片雀跃。
牛小冬振臂欢呼,冲到我面前:“看到没?看到没?!我连上次的记录都打破啦!”
他在我眼前兴奋得一蹦三尺高,频频向周围的观众挥手示意,而我的目光却绕过他的身体,注视着那个即将一跳成名的毛俊。
“助跑、一步、两步、踩板、跳!!!”,我这个体育白痴用些极其业余的名词在心里为毛俊喊节奏。
时间在那一刻放慢了脚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毛俊的脚下,一个少年,穿着浅灰色的运动衣牵动着全场人的视线。
细沙飞溅,在烈日的照耀下散发着细碎的金光。
“十五米二零!”
场上响起比刚才更热血沸腾的欢呼。
“第一,第一啊,毛俊!”
“不错啊,毛俊,都接近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成绩啦!”
四周的人为他送上祝贺。
我跑过去,看着毛俊,满眼欢喜。
“小麻雀,没让你失望吧!”他喘着气对我说,他乐坏了。
“你太棒了,你知道吗?牛小冬刚打破自己的记录,就被你破了!”
毛俊揉乱了我的头发,说:“请你吃午饭!”
这时,场地周围响起了一致的喊声:“毛俊!毛俊!毛俊!毛俊!”
牛小冬有些沮丧地走过来对毛俊说:“哥们儿,你火了,听见了吗?他们都没这么喊过我的名字。”
“牛小冬,你服吗?”我得意地问,就跟自己跳出了十五米二零似的。
“心悦诚服!”说完,牛小冬转身就走了。
看来,无论什么样的世界,人们只会记住第一,能把对手推上第一位置的那个第二,总是被人遗忘,就像此时此刻的牛小冬,看他离去的背影,刚才还像蓝色的闪电般光彩夺目,现在却黯然消失在人们高涨热情的欢呼声之外。
午饭时间的学校食堂,满眼都是穿着运动服背着号码牌的“运动员”们,每个人的胃口也因为运动带来的快乐变得超大。我也一样,虽然还没运动,就要了双份的炸酱面。
我、毛俊、牛小冬坐在一起,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午餐。
“不能吃这么多,下午一开跑,你就有负担了。”坐在对面的毛俊说。
“我饿了嘛,从来没这么饿过!”我很兴奋。
牛小冬把两碗面都揽到我面前,说:“都是你的,谁也不能让你饿着。”
我正要挑起一筷子放进嘴巴里,就被毛俊拿走了一碗。
“听我的,参加完长跑,想吃多少都可以。”毛俊语重心长地说。
“潇潇,你放心吃,不够了我再给你去买!”牛小冬说。
“啊呀,烦不烦啊,不吃了不吃了。”我把碗一推,他们一个让吃一个不让吃,真让我没胃口吃了。
三个人为了吃一碗面陷入僵局,我不做声,他们俩也不开口说话,自顾自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而那碗被推来推去的炸酱面,尴尬地呆在桌子中间。
“嗨,毛俊!快来快来,他就是毛俊!”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三个刚入校不久的初一年级的小姑娘们,满脸崇拜地挤在毛俊身旁。
“你们是……”毛俊面露尴尬。
“我们是初一一班的,嗯,这些都是给你的!”
只见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从挂满铃铛和毛绒玩具的书包里取出一摞各种颜色图案的信封放在毛俊面前,然后个个儿涨红了脸丁零当啷地跑了。
毛俊把那堆五颜六色的信封推到我这边,面露喜色,说:“太好了,小麻雀,你不是爱好收藏这些吗?都归你了!”
“嗯,太好啦!我就笑纳啦!谢谢!”
“不客气。”毛俊埋头继续吃他的午饭。
我乐呵呵地把这些情书通通装进书包。
牛小冬看了看毛俊,又看了看我,说:“你们俩都有病吧,这些都是人家的隐私,还当什么收藏?咳,给我看看……”
“看你个头啊!吃饭啊!”我这么一吼,牛小冬立刻收回他天真又好奇的本性,乖乖地扒着碗里的饭。
自此,毛俊成了安远中学初中部的名人,那些小姑娘们还给他取了个雅号:校园情人。意思就是可以秒杀万千少女的偶像,要我说,真是傻俗傻俗的。也许我的红豆集真的会有第二部、第三部……
午后三点的太阳,你真不是盖的!只要在运动场中央呆个半分钟,就会迅速被气化!我后悔了,真后悔了,早知道上午就听人一句劝,弃权就弃权,有什么的?生命可贵啊,好不好!
我换上运动衣,眼发晕,心发慌,口干舌燥,嗓子冒火,这是大限的征兆吗?
“准备好了吗?小麻雀?就要上场了,一开始不要跑太快。”毛俊说。
“都到这份儿上了,赶鸭子上架吧,潇潇,说什么你也不能跑倒数第一,否则会把初三四班的脸面丢尽的!”牛小冬说。
我摆摆手,自我安慰地说:“没事没事,预赛阶段我就会被自然淘汰,根本不会进决赛,而且,预赛也没人关注,没关系,没关系。”
牛小冬惊讶诧异地看着我,说:“姑娘你傻呀,咱们学校的一千五从来就没规定说有预赛,直接上去二十个人一起跑,就和马拉松一样!”
天际乍蓝,微风浮动,一道晴空霹雳霎时从我头顶直通足底。
广播里通知让参加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的人到起点集合,看台上立刻一片作死的欢呼,敢见不是你们看台上的人跑啊!
除此之外,我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毛俊轻拍了我的肩,对我说了四个字,看他的口型,应该是加油和……嗨,不管了,说什么都不重要,姑娘我上战场了!
站在起跑线上,左右两边的姑娘们各个身强体壮,个儿高腿长,身体条件都比我占优势,不公平啊,从起跑线上就已经不公平了!
“各就位——啪!”
枪响了,我夹在众多大长腿的姑娘们中间出发了,我牢记毛俊的嘱咐,一开始不要跑太快,不要跑太快!可是根本不可能啊,请问这帮女的都是不要命的吗?怎么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我要是再不加速度准会成倒数第一!
第一个四百米跑下来,我已经气喘吁吁,胳膊腿儿摆动的速度明显减慢,身后的姑娘们个个像箭一样从我身边嗖嗖地往前飚,哎呀,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武潇潇!加油!”
谁?谁在喊?
“武潇潇!加油!”
是毛俊!他站在我们班的看台上,带领着全班人一起在喊。
突然,毛俊从看台上冲到跑道外倒退着跑,边跑边喊:“武潇潇!加油!我陪着你!”
我已经没有力气跟他对话,此时,我的精、气、血已经快耗尽。
毛俊的面孔一直在我眼前晃动,头好晕,胸口好闷。
“用鼻子吸气,嘴巴再大口大口地出气。”毛俊提示我。
现在,好像再多的空气都不够我呼吸,我感觉自己像被海浪抛上岸的鱼儿,除了缺氧就是缺氧!
“八百米!潇潇,你已经跑过八百米了!”毛俊地喊,我不知道他这是兴奋还是为我打气。
“武潇潇!加油!武潇潇!加油!”
我又一次经过初三四班的看台,听到同学们的呐喊助威。
武潇潇,你听见了吧,平时都不怎么搭理你的同学们,今天是多么齐心协力地给你加油啊,你得努力,你得跑进前三,否则,太对不起他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地为你一个人当拉拉队!
可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腿和脚都不听使唤了,什么是灌了铅的腿,这两条就是啊,我快不行了,真的快不行了,我的大限到了!
不远处的毛俊还在向我挥手,还在给我喊话,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太阳也没有开始那么灼热了,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安详,偌大的比赛场只有我一个人。
风来了,很凉爽,吹过我的脸,吹过我耳边的发丝。
我好像回到了童年,爸爸在前边跑,我在后边追,我很小,总也追不上他的步伐。
这是我向往的,安静又祥和,偶有微风拂过,带来的都是美好的意愿,没有痛楚,没有感伤,没有孤单,没有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