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哈同花园里的英国病人
梁东久未出现的慄人气息一闪而逝,毫不犹豫,飞快的跑进前院。
远远的却见顾婶惨白着面色摇摇欲坠,顾小美女在一旁也是茫然无助、泫然欲哭的样子,几个人包括欧阳山、顾错、顾白都神色张惶的听郑泰哭着禀告什么。
梁东微吃一惊,快步先扶住顾婶,然后才沉声问郑泰:“你不是跟馆主出诊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先别哭了,哭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郑泰收了哭声,哭丧着脸快速说了一遍。原来今天下午道台蔡大人紧急派人请顾馆主到哈同花园出诊,他随顾馆主到后,发现上海许多稍有名气的西医医院、中医医馆也都到了。所有的医生大夫包括顾馆主看过病人后,全都束手无策。大家深表歉意想离开,但所有的医生大夫都被洋人强留在一花厅内,就要他们想办法。结果到了黄昏时分,众人办法没想出来,病人病情却越来越重。洋大人急了,说如果病人救不回来,就让所有的医生大夫陪葬。据说连蔡大人都劝阻不了。他们几个在花厅外的助手跟班学徒之流的,看看形势不对,急忙偷偷溜出来分头回去报信想办法。至于现在顾馆主生死如何就难说了。
梁东听后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人还在就有办法。也明白现在的中国人对洋人的畏惧心理,而且,在这个时代,也不排除这事真的有可能发生。只是,有自己在,他就绝不可能让这事上演,大不了,就是杀出上海带着顾家远飚而去而矣。自己刚刚还下定决心要护得顾家一家平安周全呢。
怜惜的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顾小美女,回头安慰顾婶道:“顾婶,万事都讲个理字,您放心,有我呢,我这就去把顾叔好好的给你带回来,您在家里放一万个心的等着吧。”
顾婶一个妇道人家,早就方寸大乱、六神无主。听梁东这么一说,眼里立马燃起了希冀的神光,如溺水之人找到了救命的希望。也不知道为何就相信了梁东,只是连连点头。
梁东本想事不迟疑,立即就走。但略一凝神,又回头问郑泰:“你知不知道那病人是何情况?”
郑泰回道:“听他们议论,说是象打摆子,但用了治打摆子的方子又不见效。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梁东一听心里更有了数,让顾婶他们放心回去弄饭,准备好酒菜给顾馆主压惊。自己快步回自住房子里,先换上一套前些天买的时款西装,又拿出平时藏起的背囊。背囊里有他全套的佣兵野外作战装备。打开拿出里面精巧的急救包,检查确认后揣进了兜里。从背囊里又多拿了几个弹夹放进怀里。收拾好后,在顾家一家子信赖的目光下,与郑泰匆匆出门。
刚到门外,欧阳山涨红着脸追了出来也要跟着去。梁东想想,还是得做好两手准备,将自己如事有不谐就抢人跑路的打算小声说了,要求欧阳山在家悄悄做好应急准备,一有消息就护着顾家一家人先藏起来,他以后会想办法接应。但要求欧阳山现在不能让顾婶他们知道,免得惊了她们。欧阳山正觉得自己这个保镖没用,忙不迭的拍胸脯答应。
哈同花园其实离顾家医馆并不远,沿着静安寺路快步走也就不到十分钟。天还未全黑,沿途透过围墙可以看到哈同花园占地广阔,主要的建筑和亭台绿化都已建好,但还没完全完工,显得有些疏落。
还未到门口,远远的就听到一阵喧哗。梁东二人心急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大群各色人等围着几个守卫样的印度阿三在闹腾着要进去,一旁一个穿着巡捕服、肥头大耳的麻脸中年男子满头大汗的劝解着。郑泰指着说那个谁谁谁就是刚才跟他一起偷跑出来的。梁东倒是发现其中领头的一个彪悍男子有点眼熟,不知在哪见过。
这时,只听麻脸男子讨好的对彪悍男子说:“霍大侠,真不是不给您老面子,只是委实今天上头有严令,绝不能惊了贵客。您也不要让兄弟难作。您不要听他们乱说,哪些都是没影子的事,农先生在里好好的呢。”
彪悍男子皱着眉头,依然坚持:“既然好好的,为什么不让农先生走,又不让我等进去?黄探长,你放心,我就进去看一眼,只要农先生无事,绝不乱来。”
梁东心里灵光一闪,立即想起了。彪悍男子分明是津门大侠霍元甲,前些天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麻脸男子当然是大名鼎鼎的工部局巡捕房华探总督察长黄金荣黄大麻子了。霍元甲应也是闻讯后,来接困在里面的农先生。至于黄大麻子肯定是受命在门口阻拦了。
梁东此时也没空去跟他们认识,见他们还在理论不休,于是分开众人,走到黄金荣面前,冷冷的道:“我是顾家医馆来送药的,麻烦你让我进去。”
黄金荣呆了一呆,见过横的,没见过这么横的。本想发作,但黄金荣在巡捕房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见梁东一身洋装,气质不凡,绝不是上海滩上穿龙袍不像太子的小瘪三能装的。隐隐中还有一股让他颤栗的逼人气势,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忙又堆起笑脸,只用刚才对付霍元甲的办法来应付梁东。他也知道今天这个场面谁也不能得罪的。
梁东那有空跟他磨牙,似笑非笑的对黄金荣道:“我进不进倒无所谓,只是耽误了救人,这个责任黄大探长不知能不能担得起。”
黄金荣一阵气血上涌,想想这责任自己还真担不起。心里多有不信这小子还真能比得过里面的一众国手神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自己何苦出这个头。端详梁东良久,还是叫过一个印度守卫,让他领梁东进去向上头禀报。
梁东回头吩咐了郑泰几句,转身昂首就进。但进门前的一霎那,稍一犹豫,回头对霍元甲微微一笑,然后又转身对黄金荣说:“呆会用药时可能要用到霍大侠,还请黄大探长方便则过。如有何责任事故,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黄大探长。”
黄金荣也是光棍,见梁东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干脆好人做到底。挥挥手,一起放行。
霍元甲回身跟身后的几个精壮男子交代几句后,快步跟上。到了梁东身旁,低声道:“谢谢小兄弟。”梁东也不多言,只是微笑点头。
一路无话,此时天色已渐暗,但仍可勉强视物,梁东一边走一边默记路径。很快,印度守卫七拐八拐的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花厅门前。印度守卫向门口的守卫说了一通,就让梁东两人自行进去。
梁东二人进门,倒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眼略一扫,厅里的情况立即大致清楚。厅里约有三十多人,分了三个圈子或站或坐的围着,有中有洋。厅内气氛虽然沉重,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但还不算多紧张。
“梁世侄,你怎么进来了,哎,这是何苦·····”顾馆主从一群人中倒是先看到了刚进来的梁东,连忙迎过来,嘴里还不停埋怨。那边霍元甲也与个中年干廋的男子叙上了话。
梁东低声将郑泰回家报信之事简单说了一下,着急问顾馆主现在情况如何。顾馆主跟众人厮混了一下午,情况大致也弄清楚了。原来是老沙逊先生的一个英国贵客,今天在游玩哈同花园时,突然病倒,高热不退,且病情来得急,请了许多西医中医来治都不见好,眼看病人病情越来越重,把老沙逊和哈同都吓坏了。只好请动了上海道台蔡乃煌大人广召上海名医来会诊,但求有一二大夫能治得了此病。可惜就连平时不出诊的上海医界泰斗陈莲舫先生都硬请了过来,也皱着眉头束手无策,连叫惭愧。
这病也是怪,病征与打摆子差不多,但陈老御医连大内秘方都祭出来了还是不见效。傍晚时,病人就开始昏迷,还伴有咯血,众人十分尴尬于到了此时仍无法诊断出病人的病因,更不敢轻易下方子。那些洋人医生直接就下了死亡结论。结果老沙逊暴跳如雷,一通咆哮,威胁让所有的医生大夫陪葬,后在蔡大人及众领事等人的劝解下才消停了下来。但就是不肯让大家离开,只哀求着大家再想想办法,而且出了50万银元的悬赏。这在上海以吝啬出名的老沙逊是少有的大方,想当年哈同帮他赚了500万,也才打赏了一千两银子就打发了。现在则是脸色惨白的坐在一边喘着气呢。
梁东眼前一亮,哦!还有这么多的银子赚?五十万绝不是个小数目了,居然还有这等好事!不拿白不拿啊,天授弗取,反受其咎,该出手时就出手。梁东暗喜,正缺钱花,真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
顾馆主为梁东指了一指人数较少的一群人,一一低声介绍。这群人里有老沙逊、新沙逊、哈同、英、法、美等国领事、工董局总董等人,其中只有一个中国人,穿着官袍。顾馆主说他就是蔡道台。
另外不远处围着的一群人,基本穿着西装,华洋混杂,垂头丧气的,不用顾馆主介绍,梁东也知道应是西医医生了。
顾馆主这边一大群人清一色的长衫华人,基本都围着年逾古稀的陈老先生在说话。脸上无奈而忐忑的表情隐约可见。其实大家都知道,虽然现在性命无忧,但若是老沙逊非要迁怒大家,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至少灰头灰脸是免不了的。
梁东问病人在哪,顾馆主指了指花厅尽头处用屏风隔开的所在。梁东就不引人注意地走了过去。顾馆主心虽有点担心,但想想梁东行事向来出人意表,自有主张,也就由得他了。
屏风后的一张大沙发床上,躺着个一头金发的年轻西方男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角犹有血迹。一个修女护士在用棉球蘸着酒精给他拭擦着身体降温,一个洋人医生沮丧着脸在站在一旁,嘴里也不知道嘟囔什么。
梁东施施然的就走近床边,也不管两人,径自摸摸病人烫手的的额头,翻翻病人的眼帘,又给病人把了把脉,点了点头,心里更有底了。然后微微一笑,对年轻的修女说:“如果你不想他快点死的话,你最好立即停止用酒精给他降温。”
修女还在呆呆的看着他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紧张万分的颤抖声音:“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病,怎么医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