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管家果然早早就过来等候。梁东也不愿摆什么谱,笑着上了沙逊家的马车。
刚坐定,却见管家笑眯眯的递了张支票过来,居然是10万元的大额支票。梁东愕然。
管家笑着解释,原来是管家和巡捕领队那晚把几个日本人弄回巡捕房后,稍加审讯,就坐实了秋田这个主谋,并从秋田医院把他抓了回来,威胁要告他谋杀罪。
可怜秋田想找人教训教训梁东,顺便或者还可以从梁东哪得些好处。本以为对付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文弱书生是十拿九稳的事,谁料一脚踢到铁板,事情会弄成如此结局。秋田慌了手脚,想方设法哀求花钱息事宁人。
管家和巡捕领队早得了梁东暗示,尽量低调处理,就趁机讹了那日本人20万银子,把他赶回日本结案了事。管家和领队知道这事他们其实也没出多少力,纯粹是承梁东的情,也不好意思全吞了,只各拿了五万,留下10万给梁东。
梁东笑着把支票推回给管家,道之前就说过,你们得的好处费自己分文不要,这钱就当做自己小小的感谢之意吧。
管家已经大致知道梁东和老沙逊的交易,梁东现在不会在乎这点小钱,依言收回支票,只是神色间对梁东越发的亲热。
梁东倒是心中一动,就将昨天汇中饭店之事当做笑话自嘲的说了出来。管家刚收了好处,立马殷勤表示,这事由他处理,包梁东满意。梁东笑着答应。
到了外滩路上的沙逊洋行,交易非常顺利,老沙逊拿着整套专利文件时,手都有点发抖。
老沙逊按之前协议给梁东准备的外滩路土地,居然就是沙逊洋行的两栋办公楼。这两栋办公楼位置很好,正面对黄浦江,视野开阔,交通方便。原本沙逊洋行自用一栋,出租一栋,样式都一样,为三层的砖木结构建筑,各占地五六亩,每层建筑面积都有1000多平方米。
老沙逊解释说,两块地都已更名为梁东所有,旁边原出租的一栋立刻就可以移交给梁东,自用的一栋等老沙逊他们安排好善后事宜离开上海时,一并交给梁东。由此也可见老沙逊想离开上海回伦敦的决心有多大。
梁东自无不可。拿着两个写有自己名字的土地契约,心里也是不能免俗的兴奋起来,自己终于在上海滩有了立足之地。
老沙逊给二人倒了杯威士忌,点了根雪茄,放松而又略带疲乏的倒在沙发上,旁敲侧击的问起了梁东昨天在法国领事馆的事情,梁东只是打个哈哈,就对付了过去。老沙逊也就罢了,就准备送客。
却见梁东忽然笑眯眯的对老沙逊道:“沙逊先生,其实您经营开的鸦片生意,赚头挺大的,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
老沙逊只以为梁东在调侃他,面露不悦。
全球禁烟会议刚在上海开完没多长时间,满街的告示贴的到处都是。谁不知道,到了1910年1月1日,全上海的烟馆就得全部关闭。还剩几个月,现在上海所有的鸦片商都赶着开始赔本清货,自己还在发愁上海仓库里的几千箱存货怎么处理呢。你小子得了便宜,还拿我寻开心?
“其实,沙逊先生,我对您的鸦片生意,倒有些看法。”
老沙逊脸上的不屑揶揄表情更是毫不掩饰。不是他看不起梁东,说到鸦片生意,老沙逊有足够的自负。可以这样说,沙逊家族就是上海鸦片生意的老祖宗,沙逊家族的发迹史就是一本如何作鸦片生意的教科书。沙逊家做鸦片生意的时候,你梁东还不知在哪里呢,你在我面前谈鸦片生意?
老沙逊可不是能够委屈自己看谁班门弄斧之人,要是别人,早就轰出去了。不耐道:“要没有其他什么事,就这样吧。”竟是想起身送客了。
梁东似是毫无所觉,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叠文稿,递给老沙逊,道:“沙逊先生,不妨先看看这个。”
老沙逊一怔,嗯?又有什么新东西?看看梁东那自信的样子,想想他的神奇,好奇之下,顺手接了过来,坐下翻看起来。
这一看,就见到老沙逊原本还略带狐疑不屑的脸上,一会就涨得通红,鼻子里扑哧扑哧的直喘气,将薄薄的几页子翻来覆去的看来看去。
良久,才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道:“梁先生,这是真的?”
梁东微笑着不语,只是点点头。
老沙逊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道:“你确定?鸦片真的可以这样用?”
梁东看着拿捏得差不多了,才郑重道:“沙逊先生请放心,我不会拿这么重大的事情跟您开玩笑的。”
老沙逊的反应却出乎梁东的意料。只见老沙逊全身一松,倒在沙发里,捂着脸,抽搐着双臂,竟是老泪纵横。
好一会,才听见老沙逊强抑了激动情绪,哽着嗓子道:“对不起,看到梁先生这个天才主意,我太激动了,失态了。”
梁东理解的耸了耸肩,他当然明白,不然他也不会向老沙逊抛出这个计划了。
梁东这个计划书其实很简单,就是建议老沙逊将他的鸦片生意转营升级,将鸦片加工为吗啡,让吗啡作为药品——一种镇痛药品进入全世界的医药市场。
吗啡早已出现,一开始是把它作为鸦片的戒毒替代品使用的,后来因其同样的致瘾性而宣告失败,被放弃。而梁东现在出人意料的指出,吗啡完全可以作为镇痛剂使用,这不谛为颠覆性的创举。
经梁东这样轻巧的一拨弄,老沙逊的鸦片生意立即得到了挽救,不仅避开了禁烟的鸿堑,避免了遭受惨重的直接损失,更开拓了一条滚滚而来的独家财路。对老沙逊来说,这简直就象是,自己在干渴的大沙漠已绝望之时,忽然就掉进了碧波荡漾的绿洲,真正的绝处逢生,欣喜若狂。
老沙逊的固执和刚愎自用是出了名的。自从全球禁烟以来,身为沙逊家族的当家人,他就有一种灭顶之灾的感觉。虽然他想方设法攀上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给自己留了条退路。但他内心深处,一直不甘心,他最希望的,是想替他即将坍塌的鸦片帝国找到一条生路。
源自祖上的传承,自己又苦心经营了几十年,曾经的辉煌岁月,自有难以割舍的感情。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他的鸦片帝国,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而今天,一个完美的计划,一个让他锥心泣血了无数夜晚的难题迎刃而解的绝妙主意,就这样突然的摆在自己面前,怎不让他为之激动得崩溃?
如果这个计划可行,他仓库里的鸦片就不用贱卖,他在印度缅甸漫无边际的罂粟田就不用烧掉,跟随了他几十年的老伙计就不用遣散,他投入无数心血、无数银子构筑起来的关系网就不会白白浪费,他亲手建起的商业帝国就不会一朝倾覆。别人根本无法理解,这对他来说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当然,这个别人不包括梁东。
想想吧,当别人为了亏本抛售手里的鸦片资产而蒙受巨大损失,甚至破产时,他老沙逊却无忧无虑,还可以趁机趁低接货,大发一笔横财。
再想想吧,当全世界的医院都用上他独家生产的吗啡作为镇痛剂,当所有的军队都将吗啡作为战场救护的必需品时,老沙逊都已经不敢想象那时是怎样的一种暴富情景。
他只知道,沙逊家族得救了。而且,这可能是沙逊家族历史上能抓住的最大机遇。如果运作得好,说不准自己根本不用回伦敦仰人鼻息,甚至说不定有一天自己的家族可以强大到和罗斯柴尔德家族相提并论。老沙逊心里的野想如春天的小草般一发不可收拾。
在计划书里,梁东还给出了整体的商业运作和推广计划,只要按照梁东这个规划路线图走,老沙逊日后甚至有可能成为世界最大的吗啡供应商。老沙逊毕竟在商海浸淫多年,商业的嗅觉是没得说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价值,那还有不疯狂的。
要是可以强抢,老沙逊早就立即叫人干掉梁东了,反正这样的事情他又不是没干过。但想起管家说过梁东的恐怖身手,咳,算了,老沙逊很快就抛弃了这个想法。
老沙逊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再次稳定了下情绪,郑重道:“将鸦片制造成吗啡的技术……”
“我有。”
“现在世界上这种技术很多国家都有。”
“可我的技术比他们更先进、更简易。成品纯度是他们的十多倍,制造成本只有他们的几十分之一,甚至几百分之一,我们的产品根本就无惧竞争。而且,这种成本优势将会保持至少二十年。”
“可吗啡毕竟也有致瘾性,我怕到时……”
“不,我的配方里面已经包含了不可复制的减毒成分,可以大大的降低致瘾可能。它将成为世界公认的最佳医用镇痛剂,相信各国不太可能拿这个说事。而且,过几年,我会推出相应的替代品。”
“那我没问题了。请问梁先生,你准备怎么合作?”
“一次性支付100万英镑的技术使用费,45%的利润收益。”
“咝”,老沙逊知道这个小狐狸肯定开价不会低,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高。这小子刚刚才从自己这里拿走了65万英镑,现在又狮子大开口,难道真当我这里是金山不成。虽然知道这项技术对自己的重要性,老沙逊还是很不爽。
但看看梁东望过来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一个激灵,等等,这小子昨天可是去了法国领事馆的。难道……,老沙逊不淡定了。
老沙逊老实说:“梁先生,我刚给了你65万英镑,现在手头现金真不多了,要不咱们商量一下。”
“那正好,我对这个生意是很有信心的,我可以一分现金都不要,但要占65%的份额。”梁东拍掌笑道。
“……”,老沙逊差点破口大骂。如果可以,他都恨不得一次性买断。他当然知道这个生意的巨大长远价值,也明白每一个分成百分比所代表的巨额财富。他怎能让梁东占大头?这样岂不是辛苦替人做嫁衣裳。连连摇头。
“那要不这样,您可以用您汇丰银行的股权做交换……”
“不可能,汇丰银行的股权你就不要想了。”梁东还没说完,老沙逊就一口回绝,堵死了这个口子。
“这不行,那也不行,我看沙逊先生根本就没诚意。”梁东怒了。
其实这是梁东的谈判策略,他最想要的是汇丰银行的股权,可惜老沙逊不上当,看来还是要自己办银行了。次之是要现金,他现在需要大量的资金去启动各个项目。最后才是收益占比,因为他自信随着自己的各项目展开,可不缺乏会生蛋的母鸡。
老沙逊老脸一阵发烫,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点说不过去。解释道:“汇丰银行股权不是仅仅掌握在我手上,是整个沙逊家族的,包括伦敦和印度的分支,我也无权决定。”
“那你自己说怎么办吧。”梁东没好气的说。
老沙逊面红耳赤。这个计划自己是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拿下的,而且一定要占大的份额。还有,无论如何还要留充足的资金尽快启动这个项目。
老沙逊没辙了,只好放软身段,低声下气的求起梁东来。
梁东其实也就做做姿态,拿捏一下,顺便将这个鸦片头子从中国人身上挣的黑心钱尽量给榨出来。想着以后的长远计划,老沙逊还是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也就坚持了一会后,顺水推舟的退了步。
最后在老沙逊感激涕零且肉痛的目光中,双方还是顺利达成了协议,老沙逊给梁东支付150万英镑的现金,但分期付款。首期立即支付50万英镑,余下100万英镑两年内付清。梁东的分成份额降为30%。
直到大家在合同文本上签了字,老沙逊才放心的重重吐了口气。连连的感谢梁东,保证沙逊家族将永远是梁东最真诚的朋友。
梁东才不管犹太人这种廉价的保证,收起支票和合同文本,严肃的对老沙逊道:“沙逊先生,有一句话,我一定要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