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昙跌坐在地上，蜷缩起双腿，把脸埋进去，像婴儿般抱住自己。她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她，她有过无数个夜晚都在幻想着他找到自己时可以坦然微笑的面对，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给彼此一个拥抱然后形同陌路。可是当他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当初逃离的理由开始渐渐清晰，笑不出来，恐惧和不安占满了心房，只能用声嘶力竭的咆哮赶他走。伊昙更紧的抱住自己，开始低声哭泣。他坚强有力的臂膀，熟悉的气息围绕住自己的时候，意识就开始不停地觉醒。她不可能再次站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同行，怎能怀念曾经，曾经的那些欢声笑语，曾经的那些点点滴滴，曾经，好远好远的曾经。想着想着，伊昙的嘤嘤抽泣变成了放声大哭。
沈郁年站在门外，背脊高高的耸起，手背上是若隐若现的淤青，空气仿佛带着寂寥飘过，落在他阴霾的心间，一点一点的侵蚀他的灵魂。他曾经说过，不会再让她流泪，如今，她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看不见的地方落泪。沈郁年想到他刚进门时她额头上的伤，他握紧了双手，迈出步伐，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然后声音逐渐减小，接着消失。
伊昙的母亲在转角处看着沈郁年的背影在她眼前缓慢的消失了，她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今天早上站在汽车面前的人就是沈郁年吗？她走上楼，用钥匙打开门，看见伊昙在地板上呆呆的坐着，脸上分明是哭过的痕迹，她心疼的扶起伊昙。
手掌有薄薄的茧，扑鼻而来的是日夜相处的母亲的气息，伊昙顺从的坐在沙发上，靠在她母亲的肩膀上，轻声说，“妈。”
“嗯。”陈淑颖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担忧着望着伊昙没有焦距的双眼，她已不再年轻，操劳了那么多年，细细的鱼尾纹在她的眼角刻下了斑驳的印记，但她的女儿正直花一样的年纪，看着伊昙日渐消瘦的身子，苍白没有笑容的脸，从最初的情绪波动到如今的淡泊一切甚至心如死灰的心境，她的难过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看着伊昙今天对外界的反应不再冷漠，还泪流满面，这让陈淑颖的心里有点些微的庆幸。
伊昙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靠着陈淑颖。
直到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伊昙满脸警觉得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自从上帝剥夺了她的眼睛，她的听觉变得异常的灵敏。陈淑颖拍了拍她的背，站起身向门口走去，门外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药箱，陈淑颖蹲下去拎起来，然后打开，里面是瓶瓶罐罐的常用药品，放在最上面的是一瓶药膏，回头看了看伊昙已经微微发紫的额头，她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酸楚，这么好的男孩，如果伊昙没有失明的话，恐怕现在沈郁年已经是她的女婿了吧，说不定还有孙子了。可是，现实没有如果。陈淑颖苦笑，合上药箱，仔细地看了看门外和门边，没有一个人，微微低下头，她伸手把门关上。
沈郁年站在转角处，静静的看着陈淑颖的动作，等她关上了门，悄然离去。
“沈郁年拿来了药箱。”陈淑颖低声地说，双手拆开药膏。伊昙没有说话，她任由陈淑颖的手抚摸上她的额头，轻轻的晕开贴在皮肤上那一小块如清风般凉爽的药膏。
上午一下就过去了，很快到了午餐时间。饭桌上的饭香，菜香轻飘飘的，一波一波地朝着饿着肚子的伊昙进军。
“妈，好香啊，你这做的是什么啊？”伊昙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着，关掉那沙沙沙响，语音断断续续的收音机，扶着墙，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房间门口。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在笑还是刚说完话忘了合拢。
“你说呢？”陈淑颖看着伊昙那似有似无的笑意，笑着问。
“不知道。”伊昙摇摇头，双手垂下，小心翼翼的朝饭桌移动。
“吃了就知道了，小心点啊。”陈淑颖提醒道，又回头接着炒菜。
“没事的。住了那么久，也都习惯了。”伊昙自嘲的笑了笑，小碎步般缓慢的前行。屋子不大，伊昙准确的坐在了饭桌前。
她两眼无光的盯着饭菜，双手托腮，柔和的金黄色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脸上，她就像个怔怔发呆的少女，恬静而美好。
陈淑颖把最后的一道菜端上来，轻轻的拿下她的手，把盛好的饭放在伊昙的左手边，把筷子放在她右手掌心。
“尝尝看，是什么。”陈淑颖把菜夹到伊昙碗里，微笑着看着她。即使明知她看不见，可就是想要微笑，仿佛只要笑着，就可以让她多感染一些快乐，少一些悲伤。
伊昙动了一下筷子，在左手的碗里碰了几下，夹起菜送进嘴巴里，咀嚼着，接着扒了一口饭。
“这是糖醋排骨。”
“你再试试这个。”陈淑颖又夹了另外的一个菜到伊昙碗里。
又是重复的动作，伊昙习惯了这样的吃饭方式，至少，她不再需要最初时陈淑颖一口口喂完她再去吃那快冷掉的菜。
“这个是清蒸鱼。”伊昙淡淡的说，然后她轻轻的放下筷子，眼睛对着她的前面，她知道，吃饭时陈淑颖都会坐在她的面前。“妈，怎么会有两个荤菜？”
“我找到工作了，本来打算早上告诉你的，而今早有点意外，就只能现在再告诉你了。房租我也去交了。这是预支的薪水。”陈淑颖像是知道她会询问一样，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伊昙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愧疚的说“妈，辛苦你了，你都过了半旬了还那么操劳，都是我不好，我也应该再尝试一下去工作。”
“不行。你还没有受够教训吗？”陈淑颖重重地放下筷子，桌子发出一声闷响，她提高音贝，表情微怒。
伊昙身子一颤，低着头，牙齿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陈淑颖心痛地看着她。
气氛变得安静极了，陈淑颖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菜再次夹到伊昙的碗里，沉声说“先吃饭吧。”
“总有一天，我得靠自己生活。”伊昙抬起头，右手在桌子上左右动了几下，然后拿起筷子，左手端起碗，她淡淡的说。
陈淑颖静静地看着她，是啊，总有一天会离她而去，这世界的风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去面对了。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陈淑颖想了一会，放慢了语速说，“小昙，你该结婚了。”
结婚！婚姻？五年来从没奢望过。伊昙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嫁给谁？谁愿意娶我？妈，你不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你应该让我自食其力。”
“我老了，终究会死。这不是你能不能自食其力的问题，总要有一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我才安心。”陈淑颖盯着伊昙，眼神中的疼惜一览无遗。
“妈！”伊昙失声喊道，淡漠的眼珠出现了慌乱的气息，伊昙赶忙放下筷子，试图隔着餐桌去拉陈淑颖，她胡乱地摆动着双手，一把抓在了糖醋排骨上。陈淑颖连忙抓住她的手，不禁抱怨“你看你看，有话好好说，抓菜干嘛？”伊昙僵住，陈淑颖不安的看向伊昙的眼睛。
陈淑颖正打算开口，沙发上的诺基亚手机发出它特有的铃声。
陈淑颖起身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看着陌生的手机号码，除了徐冰和关系较好的几个亲戚，没有人知道这个号码，会是谁呢？带着疑惑，陈淑颖按下接听键。
“喂。”陈淑颖淡淡的说。
当她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一愣，眼睛暗暗的，看向坐在饭桌前的伊昙。
“好，我知道了。”她低低的说，然后挂了电话。
“小昙，我得出去一下。”陈淑颖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起伏，伊昙点点头，没有说话。
陈淑颖深深地看了伊昙一眼，便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