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最后的商都（五）
姜嫄虽怀有身孕，可身形并不似普通孕妇那般笨拙，任灵若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身姿，可惜她与姜嫄的仙力相差太远，在半空中，灵若提足十二分气息才不致把她跟丢！
自进入到林中后，灵若从体力消耗上估算，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只见那密密麻麻的林木越来越稀疏粗壮，前面黑暗中隐隐可见闪闪猩红的光，姜嫄的脚步忽的急促起来，灵若猜想是目的地到了，她只得提气往一株数人才能合抱住的大树上飞去，娇小的身躯隐在巨大的树冠内。还未及立稳，眼前所见的一幕让灵若差点跌下树去。
离灵若隐身的树不过丈余，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开阔之地，灵若所在之处好似就是暗夜森林的边缘，灵若后怕道：幸好刚才隐的快些，否则刚才莽撞跟过去当真就无所遁形了！
可真正让灵若心惊的是眼前一株通天的巨木，那巨树青叶紫茎，只见它的树干直升上九霄云天外，树冠累叠，好似登天的阶梯，开的是巨大、黑色妖冶的昙花，那花苞却又是如血般殷红，其状若蛇的头颈，原来远处看见的丝丝殷红便是树上的花苞透出的，这花结出的果子似黄水晶般熠熠闪光，却透着森冷！
这莫非正是上古通天建木？灵若满腹狐疑！
这建木树冠广阔，真正是独木如林，树上有飞禽、走兽乃至寻常森林中不易寻见玄龙、白虎也可见，看似栩栩如生只可惜都是黑曜石雕琢出来的没有丝毫生气的死物，仔细一看隐约可见那树上挂的许多铃铛，却不见摇摆，这地界如此凝重沉闷的氛围，想是连风都没有的吧，灵若想不出什么样的风能穿透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灵若只觉看着眼前的画面就呼吸困难，可她的神思却并未闲着，因翻了几日书见识也有长进了，灵若猜想莫非自己随姜嫄来到了传说中的都广之野，眼前就是通天建木！
书上说那通天建木生长在灵丘之上，灵若找来找去只看见一个小土堆，看来书也是不可全信的！后来，灵若一敲头，原来自己忘了藏在树上这回事，待目光寻到姜嫄时，才自觉无知，与姜嫄的身高一对比，那小土堆当真当得起“丘”这说法的！
只见姜嫄立在一石碣下，石后闪出一个身影！
这身影有几分眼熟，那褐色的铠甲......灵若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记不真切。
“厄顺！......取到了吗？”随着姜嫄一声呼唤，灵若恍然，原来是在梦中见过这铠甲，可是这个厄顺与梦中那个是一人吗？
“末将无能，此次到苗疆,寻到了苗的后裔，却并未寻得王的遗物！”虽拱手请罪，可唤作厄顺的将军眼中波澜不兴，口中的语气除十分笃定外，听不出请罪的意味！
“哦?”姜嫄挑眉，脸上稍纵即逝一抹玩味妖冶的笑，这样的她是灵若在宫中从未见到过的！
“厄顺！自王灰飞烟灭后，姜氏一族的荣辱你都是亲眼见证的！”姜嫄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灵若知道她是话里有话，那厄顺将军却也不是等闲之辈！
“是！”冷冷一个字，没有多言！
也只有这样冷冷的人这，会选这样的地点接头！
“厄顺......你作为王的近戍将军，本当上天入地的追随着王！如今，王早已灰飞烟灭，而你又是为哪般苟且偷生到今日？”姜嫄想是气急了，盛怒之下言辞不善的质问眼前伟岸不凡的男子。
“奉王命！”厄顺仍旧冷冷完结。
“好！好！......好一个奉王命！”看得出姜嫄有一丝气结，“如今你既提到王命，我倒要问问你，王最后的命令是什么？”
厄顺低头不语！半晌回到：“禀主上，我不能说！”
姜嫄不知是怒急攻心还是怎的，手微微抚住心口，娥眉微蹙，灵若心里也为她捏一把汗，见她再睁开眼舒展眉头，眼中微见幽幽蓝光，原来是噙了满眼泪水道：“好！......我知道你恨我当初不顾咱们青梅竹马的情分负了你！你更恨我高攀了王，还怀了他的骨肉，所以你不愿见我们夫妻相聚，骨肉团圆！可是你知道吗？我可能等不到他度过此劫得道成仙了，我腹中的孩儿也等不到了！我只能赌他的今生，赌他能重生，如若今生他能恢复神力我和腹中孩儿还有一线生机，如若不能，我们就只能石化在这所谓的魔界界碑前，作为王的妻子，难道我连赌一赌的资格都没有吗？”
厄顺那木头听了这些话也有些受不住了，眼眶微微发红，语气却仍死硬道：“末将不敢！”
姜嫄见状只得改变策略道：“自王死后，九夷姜氏一族四分五裂，王族一脉虽受国宝福荫，得以永生，可厄顺你身在其中定当知道这“永生”的滋味！我们因背着“魔族余孽”的名声，世世代代只能在姜氏其他族系下充当暗族，我腹中的胎儿因被封印的太久将要石化，我是断不会离开他的！只有得到父亲的法力祝祷，他才能延续生命来到这个世上！你知道一个母亲的苦心吗？”
“末将此行当真未找到王的头颅！当年王死后我尊王命，割下他的头颅，交由苗带走！苗这个人平素古灵精怪，那一次她带领禁卫一十二人离开，果然得以脱身，最后在洪荒南疆扎下了根！苗死后，苗裔化为一十三分支，世世代代奉王为先祖，半月来我找遍了南疆苗族十三部落所有的祭祀台，都未找到王的元丹，也并未找到苗的陵墓！”厄顺再提及自己最敬佩的王，语气中浸满了浓浓的哀伤！
“好！元丹找不到可以再找，只要你明白自打今日起，我、王的孩子这两条命我都交在你的手上了！”姜嫄步步紧逼。
“末将惶恐！”厄顺好像很不善言辞。
“你不必惶恐！我知道你和那帮长老们一样，怪我私自到地狱炼火中取走结魂灯！你们怕暴露你们姜氏一族隐忍千年不发的欲望，怕有朝一日被天庭发现，可我过够了这种日子了，与其窝窝囊囊活千年，不如痛痛快快活一日！”姜嫄眼中幽幽蓝光已不复存在，乌黑的眸子闪着决绝的光泽！
“你们姜氏？难道要离你不是姜氏一族吗？要离，你和你的父亲果然流着相同的血！他身为姜氏一族的巫长老，在王死后盗走国宝而逃，是何居心？......后来，你又不顾合族的计划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举动，你叫我和三位长老如何不忧心你？有些事......我只怕你求而不得时，内心不能承受！”厄顺一口气说了这一长串话，并且语气中并没有了先前对主上的尊敬之意，灵若都惊异于他的变化，姜嫄的行为像是真的激怒了这个冷将军，原来闷葫芦逼急了也能成连珠炮！
姜嫄眼中也现出诧异的光，只不过一闪而过了，取而代之的是微笑！那抹冷冷的微笑，仿佛是她此刻能说的所有语言！
“你怕我不能承受？他死了我都能好好活到今日，你说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是不是他死前说了什么？”姜嫄本离厄顺有几步之遥，此刻她忽的一个旋身抓住厄顺的褐色甲胄，厄顺显然被姜嫄的举动惊到了，急急推开姜嫄的手。
“你？......”姜嫄再度哽咽，面对旧爱的羞愧、失去挚爱的无奈、面对步步紧逼的命运内心的焦急这些情绪在她胸口发酵，此刻的她可能实在抑制不住内心复杂的情绪，最后抽泣了起来。
灵若在树端弄到一个果子，此刻真想把那果子扔到厄顺头上，这家伙明明知道面对一个孕妇，还如此铁石心肠，好心告诉人家一下也不会死啊！灵若正准备拔刀相助时，厄顺开口了，不知是不是做太久思想斗争的缘故，厄顺稍显口齿不清道：“王早在战前曾对我说，‘生当人杰，死亦鬼雄，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愿与众将同化苍梧！’,死前，王已不能言语，手指向都广，可能正是在思念主上吧，可怜当时王并不知自己已要做父亲了！”
“厄顺，你看着我！”姜嫄的语气中透着无奈与凄凉，甚至有几分祈求，灵若一个女子听了都有所动容！“看着你的小阿离，告诉我，你还和小时候一样从不骗我！嗯？”姜嫄说着话，一行清泪突地坠下来,见厄顺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顿时举手将泪痕悄悄抹去，转自嘲的笑起来道：“自王死后，你和我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今日的多吧？果然青梅竹马的真情也敌不过时间和现实！”
“不！真情是永恒的！只是你对人心的信任敌不过时间而已！我效忠于王，生生世世势必以命保护他想要保护......和他应该要保护的人！主上多虑了！”厄顺从容地回答。
“哦？那你能告诉我，我是属于他想要保护的还是他应该保护的人呢？”姜嫄仍不死心。
“末将不敢擅自揣测王意，况且，王已仙逝，属下斗胆请主上也不要妄自揣测，免得图添烦恼！只要主上愿意，属下定不辞肝脑涂地，当护得主上周全！”厄顺硬邦邦又巧妙妙的塞出一句，让在树上偷听的灵若不免为他叫好！
灵若腹诽道：“姜嫄啊姜嫄，你说的是甚？你们两口子的事，凭什么叫人家这以前爱恋你的小伙揣测，你自己的男人自己都没搞懂，白天还好意思在回廊说那一番嘲笑我的话，真是恬不知耻！”
刚想完，灵若发现不宜在树端明辨是非，自己已经开始哪边风大往那边倒了！
算算今夜出来的也久了，并且此行收获不小，灵若决定先溜为妙！
只因蹲得久了，腿有些麻木，灵若起身时不小心踩断一截枯枝，灵若还未来得及咒骂自己倒霉，身子已一个倒栽葱坠下树去！本能的准备施法术稳住身姿，可咒未来得及出口脚腕被一条柔软的虬枝静静握住，差点平衡的身体再次失衡！
等等！......柔软的树枝？灵若后背发凉，这林子果然诡异,只见四周已有无数条柔软的虬枝如章鱼的爪子般缠上了灵若的身躯！
“啊！”灵若不禁低呼出声。
这瞬间发生的一切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若不发生这次失误，很多人的生命轨迹应当会不同吧？
姜嫄、厄顺听见声响，均被惊吓到！
这暗夜森林是姜氏密地，一草一木均有灵性，非姜氏至亲是不可能活着进来的，如今听到生人的声响，此人来头定然不小，若听取了二人的密议，姜氏一族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相处千年默契自不是一般，姜嫄、厄顺二人不需要言语沟通，当下就合力施法往声响处攻击而去！巨大的法力光团将通天建木上最低一层的所有物体都吸了进去，夹杂成一个巨大诡异的光球，玄龙，白虎仿佛在法力的催生下有了生命，虎啸龙吟之声灌耳而来，巨大的冲击波震得灵若头生疼！
结防御结界的咒语还未来得及脱口而出，灵若就被光团震得飞将除去，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胸前的紫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防御法力，灵若只感到灼热之气直袭自己的心脏，胸腔仿若要爆炸般疼痛难忍，呼吸困难，意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成碎片！
随着身后一片树木轰隆隆的倾倒之声，背部剧烈撞击的疼痛将昏迷的灵若震得几分清醒，欲要讲话，口中鲜血汩汩呕出来，刚刚恢复的意识在瞬间又失去，在失去意识之前灵若，灵若将手覆上心口，还好，还好紫珮尚完好，就让这最后一丝温度温暖自己这一生最后的时刻吧！
缠在她身上的虬枝在遇到攻击时并没有缩回去，灵若的身体像一个被踢坏的稻草人，吊在空中摇荡。
姜嫄、厄顺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猎物”毙命的树下查看，姜嫄施咒将树妖驱开！见到躺着的“猎物”是灵若，姜嫄被惊到，这么快就让这丫头死掉，这真不是她要的结果！
厄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的光，俯身查看灵若的脉息。
厄顺的父亲就是姜氏五长老之一的医长老，所以他和巫长老的女儿要离当真是青梅竹马。作为姜氏医长老传人，厄顺的医术当属一流，诊脉时可见他微微蹙眉！
“当真死了？”姜嫄虽知道以自己和厄顺的法力刚才一击“猎物”活命的几率相当于零，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主上！你们认识？”厄顺没有接话，而是问出了心中疑虑！
“她是纣王的灵璧夫人，是菊花山一只九尾小狐狸化的，也是梦想着助天灭纣后得道飞升的！”姜嫄不愿提及她的前世！
厄顺的眉蹙得更深，略略思索后道：“一只九尾小狐狸而已？......这就奇了！并没有断气，还有一线游丝牵着！”
“哦？”姜嫄也是意外！“还能不呢救活？”姜嫄此时此刻还当真不忍痛下杀手，没有了她，怎分得出胜负呢！
“时辰不早了，主上快些离开吧！此人交由属下来处理！”厄顺内心有太多的疑惑，但要等救活此人才能解开。
厄顺的话提醒了姜嫄，想到商宫中还有自己最重要的人，她看了一眼厄顺，这个男子自己笃定他不会背叛伤害自己，“好！尽你所能救活她！”姜嫄说完转身离去，消失在暗夜森林的另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