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帮会门规,没有那么繁杂,认为某人该死的时候,只需帮主一声令下,帮众们就会直接动手。可大风堂里的规矩,却仿佛照搬了一个王国的法纪规条,条条框框,桩桩件件,事无大小,只要发生在大风堂控制的地方里,都要守“律”。
有人据此推断,大风堂的门主顾长风已经不满足于江湖上的荣耀,准备自立国度,要加入到逐鹿的群雄里去。但顾长风对此一直矢口否认,表示自己一直都是帝国的子民,对中原皇帝忠心耿耿,并没有称王称帝的野心,甚至把一位皇妃认作义母,年年上贡,还送了个女儿入宫侍奉“祖母”,比亲生儿子都要孝顺。
不管当初顾长风是怎么想的,如今的蠡湖,就像是搁在中原帝国和西疆诸国之间的一个小国,法令森严,这也是蠡湖镇集日益兴盛的根源,每个人只要得到居住在此地的资格,并且足额纳税,就会收到大风堂的保护,不管什么职业,哪怕是亡命天涯的江洋大盗,也能在这里安居乐业。
红脸堂主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小丁一眼,随即一言不发的缓缓坐下。
这表示第一阶段的讯问结束,除非有另一位堂主接过话茬,并且能够拿出一个新的指控。
他长着一张别具特色的脸,可并不代表他真的很蠢,早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只是一把刀,出不出刀是主人说了算,可出刀以后能不能伤人,他也不管,反正现在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现在,红脸堂主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得意,能够指控少年门徒的罪名只有三个,现在他已经堵死了两个,现在,让大伙来看看吧,会有哪个笨蛋再自己跳出来。
坐山观虎斗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小丁一直察言观色,红脸堂主只是站在顾彪一方的那四位堂主的其中之一,剩下三位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根本没有流露出讯问和叱责他的意思。而支持他的两位堂主,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同样默不作声,剩下两位摇摆不定的堂主则昏昏欲睡,两眼微眯,眼神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一时间,大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默起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沈执事看看香坛上的三炷香,发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于是面无表情的喊道:“休堂!”
这是刑堂的规矩之一,是为了让参加会堂的堂主们互相交换意见,最终决定犯人的最终命运。可从来就没有像今天一般,刚过一炷香时间就休堂的,好像只是用来拖延时间一般。
小丁被带到一间小小的偏房里,外有人看守,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不过,孙执事有自己的办法,他居然一早就藏在屏风背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连负责检查屋子的“白面人”都没有发现他,主动退到外面,同时抬起头来,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的雨幕,好像只对大雨感兴趣。
“嘿嘿!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你马上就会平安无事,说不定还会因此步步高升!”孙执事从屏风后现身,眉开眼笑,一脸兴奋的摩挲着手掌。
小丁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一直回忆堂审时诸位堂主的表情神态,借此推断他们在休堂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决议,听到孙执事的声音,不禁抬头苦笑道:“我可没看出来,那位大公子什么时候才会到?”
“别急,很快就到了,我得先和你说一说,门主一共生了三十五个儿子,但他最宠爱最器重的只有五个,这五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长相也差不多,虽说都是少主,但只有大公子手握实权,你待会可别弄错,对他们说的话,你也别太当回事!”孙执事笑着提醒。
“你的意思……是说,只有大公子才能判定我最后的生死?”
“是这样,嘿嘿!经过我的一番运作,现在的堂审,可不是你和顾彪之间的事情了,而是五位公子相互角力的地方,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最后大公子究竟肯不肯花费点代价保住你,一分钱一分货,我尽力吧!”
“什么一分钱一分货?别开玩笑了,好好说话行不行!”小丁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变成一个家族内斗的牺牲品,难免心头揣揣,不仅暗自在心里骂道:“马如花呢,该死的马如花,这时候人在哪里?”
孙执事嘿嘿一笑,走出门外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凑到小丁身边,低声说道:“自从顾三郎死后,大风堂就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阶段,堂主护法们各有算盘,有人想借此上位,有人想浑水摸鱼,有人想金盆洗手,而有人却想要借此推动革新大潮,这五位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都想做出一番大动作,好让老爷子注意。”
“然后呢?”
“于是愚蠢的人,设计了愚蠢的计划,却想不到意外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反而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你说好不好笑?”
“好笑,可我还不想当煮熟的鸭子!”
“你放心,煮熟的鸭子另有其人,但我不敢保证你一定能活下来,只能尽力而为,好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记住,如果遇上说不清楚的事情,就不要说话。”
孙执事轻拍小丁的肩膀,一闪身从窗户跃了出去,留下小丁孤立无援的呆在屋内。
等孙执事走了以后,守在外头的“白面人”纷纷走了回来,腰间狭刀半边出鞘,一副很是尽忠职守的模样。
苦苦等待的时间很快过去,小丁又被人带回到刑堂的大殿当中。
他仔细打量四周,立刻发现了不同。
中间的椅子上仍旧无人落座,但这张椅子的后面却多了两椅子,上头坐着两个人。
左边的那人皮肤黝黑,留着大胡子,身上穿着黑衣红边的镖师短装,如果不细看,会觉得他很像死去的顾三六。
他同样上下打量着小丁,眼神阴鸷,似乎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小丁当下了然,这位一定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兄”顾彪。
而右边的那人正好相反,皮肤白皙细嫩,似乎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衣着华贵精美,指头上还带着两枚玉扳指,坐在那里的时候,表情很是倨傲,似乎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与顾长风的脸,有四五分相似,一样的英俊**。
小丁推断,他或许就是那位孙执事所说的“救兵”顾大公子顾玉郎,可当随后到来的堂主们向这人作揖行礼并且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立刻失望了。
这人不是顾家的老大,而是老三顾玉柏。
“哼!小小门徒,见到本公子,居然不跪!”
顾玉柏神情不屑,手上扇子一合,指着小丁对堂主们说道:“这等目无尊上的狂徒,也配做三叔门徒,依我看,残杀同门的证据已足,当受刀剐之刑!”
话刚说完,也不等众堂主表态,便手一挥,大喝道:“来人!,给我行刑!”
语气轻蔑,似乎即将因他一句话就被处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小小的蚂蚁爬虫。
小丁心头恼怒不已,不管顾玉柏来头有多么大,也不可能随意取人性命,当下便冷笑回应:“三公子可曾在门中任职,又凭什么处置我?”
顾玉柏只是少主身份,但并未实权,他的权力来自那些支持他的堂主们,并不能直接参与到大风堂日常事务里去,这一点无需过多提醒,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即便是初入门的小丁,也从孙执事那里得到了大致情况。
“哼,我……”顾玉柏还想说什么,可身后随从似乎踢了他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就没有再说什么。
顾彪一瞥小丁,起身冲着堂主们抱拳道:“诸位叔伯,家师不幸遭难,此时尸骨尚且未寒,没想到再蒙冤屈,还请叔伯们做主,秉公处理此事,好让家师能含笑九泉!”
这话说得漂亮,态度也十分**,既没有针对某人,也不为谁开脱。
堂主们纷纷颔首点头说话。
“我等必然会为三郎主持公道,还请侄儿放心!”
“正是,有罪之人必遭天谴,我等自然秉公直断,不会教小人得逞!”
顾彪一一含笑回应,又说道:“如此最好,那会堂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嗯!”沈执事随即命人擂鼓,又扯起喉咙大喝一声,“开堂!”
“一等门徒东子,谋害马房执事林五发,证据确凿,非但拒不认罪,还杀死刑堂执事许泰,自当罪加一等,依我看,就该处以刀剐之刑,诸位兄弟可有异议?”
小丁抬头看向说话之人,这人身材高大魁梧,脸型像个锥子,嘴上两撇八字胡,小小的斗鸡眼引人注目,说话时嗓音尖细,胡子一抖一抖的。
他不太像是江湖上的豪侠,有点像翻墙打洞的老鼠。
没有人出声为小丁辩白,似乎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两名“黑面人”立刻越众而出,一左一右夹住小丁就要往外拖,可就在这时,有人说话了。
是个蓝衣女子。
“林五发死的时候,他哪儿都没有去,一直和我在一起!”
声音清脆悦耳,好像是一股夏日山泉“叮咚”滴在玉盘上发出来的一样。
小丁一回头,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脸庞蓦然出现在眼前,此前他曾在马房里多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