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剑出凌云
这句话说的不是凌云山,而是凌云山上的铸剑山庄。
铸剑山庄能够铸造好剑,全是因为天地烘炉。
凌云山不是火山,却不知为何,山顶有个十几丈方圆的火坑,深不见底。探头下望,里面满是滚滚岩浆。当年的山庄之主,欲借地火铸剑,便造了一个巨大的铸剑炉遮挡住火坑,炉身开了十二处火眼,对应着十二座铸剑台。天空常有闪电落于炉上,此时铸剑无不是神兵利器,庄内众人以为是天雷勾地火之故,便称此炉为天地烘炉。
初春时分,山庄内已犹如夏日炎热。
西跨院内的一座小亭,亭内石桌上摆着些清凉水果,周围坐着五六个人正在纳凉。
为首之人便是萧意随,剩下的人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萧意随依然魁梧,满脸虬髯,只是双鬓雪白,颇添风霜之色,虽是才人到中年,却也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此时,萧意随正吐沫横飞道:“齐小风一手春风十三剑使得是出神入化,几下就把几个江湖败类打得是屁滚尿流,拯救落难女子于水火之中,事后一不贪名,二不贪色,三不贪财,人群中有人仰慕,欲拜其为师,齐小风只是微微一笑,略微谦虚,便拂衣而去。这等侠义风范,实乃江湖楷模啊。”说完之后‘啧啧’两声,显的意犹未尽。
萧意随年轻时性子好动,走南闯北,听闻过不少奇闻异事。自从收养萧易后,性子慢慢沉稳下来,如今就喜欢每日给小辈们讲讲侠义故事,教导他们要有侠义之心。
周围众少年听得不禁热血涌动,身上侠义光环大发,忍不住地想要下山做几件侠义之事,哪怕是帮老奶奶提东西,却没有怀疑萧意随所讲故事的真实性。这个事,江湖上的确发生过,萧意随也是道听途说,觉的这种侠义之事应该弘扬,便拿来讲给小辈们了。不过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很大反差,齐小风教训的是几个不会武功的地痞,可不是什么江湖败类,拯救弱女子倒是真的,不过最后却没有人仰慕拜师,而是被赵清城追了一千六百里,砍了十三刀,怨齐小风抢着做好事。如果少年们知道了故事的真相,现在怕是不会想着要下山帮老人家提东西了。可惜,没有如果。
“二叔,后来呢?后来呢?今天的故事怎么这么短啊?”一名身穿白衣,脸型瓜子,容貌俊俏的少年急道。
萧意随瞪了瞪说话的少年,道:“小雪啊,故事再短也是故事啊。我又不是讲齐小风的一生,齐小风如今可还没死呢。”
白衣少年脸色通红,急怒道:“二叔,从小到大,我父母也找您谈过话,聊过天。为什么还老是叫我小雪?我全名叫萧雪寒,是雪寒,雪寒,雪寒……”说着声音越来越大。
“扑哧”一声,一名剑眉星目,身穿黑衣的少年,双手扶着石桌,笑的前仰后合。众少年俱都面露笑意。
萧雪寒侧头看着笑的最厉害的少年,抱怨道:“萧易,你有完没完了?你还笑,小心笑的抽过去。”
萧易强忍笑意,道:“笑一笑,十年少,哪会抽过去?况且同辈之中,谁不知我的力气最大,就我这身子骨,要是笑的抽过去,简直是天方奇谈。”萧易自八岁开始习练凝血经,全身血气旺盛,力大无比。
萧雪寒转怒为笑道:“前几日我刚得了云锻十八法,等我煅好臂骨,到时候看看,谁的力气大。”
萧易一听,不禁有些怏怏。
萧意随赶忙道:“今天没有故事了,你们是不是该散了?”说完一看,众少年目露希冀,屁股稳坐不动,便看向了萧雪寒,道:“十八岁骨骼长成,正是煅骨是好时机。小雪啊,我听说你习练云锻十八法有些疑问,不如现在去铸剑堂,给我演练演练,也好指点指点你。”
萧雪寒立马站了起来,边走边道:“二叔,云锻十八法,我才习练了几天,还没有疑问呢,不用指点。”说着越走越快,说完之后已是跑了起来,众少年一看,纷纷离座道:“二伯,我记得还有事情没做呢,明天再听你的故事。”说完之后,少年们都便展开了赛跑,只有萧易仍是闷闷不乐的坐在原地。
“真实世风日下啊,如今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能吃苦了,只有忍得一时之痛,方能成为人上之人啊。”萧意随叹了口气,看着还在原地低着头的萧易道:“易儿,怎么不高兴了?”
萧易抬头问道:“爹,我也十八岁了,可以煅骨。为什么不传给我云锻十八法?他们都能习练,只有我不会。”声音中充满失落。
萧意随伸手摸着萧易的头,慈声道:“易儿,如果没有凝血经,你便活不过十岁。当年那位前辈说过,你只能习练凝血经,不能修习其他功法。”
萧易躲开萧意随的手,道:“爹,如今我十八岁了,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说不准当年那位前辈只是胡言乱语罢了,不如先传我云锻十八法,若真的不能修习,那我便停住不练。”说着满含希冀的看着萧意随。哪个少年没有大侠梦,萧易整天听着侠义故事,更是一心想当大侠。
萧意随无视萧易的眼神,语气肯定道:“不行,你绝对不能修习其他功法。”
若是不能煅骨,如何成为大侠?萧易只觉心中梦想破灭,忍不住道:“难道就因为,我只是你收养的义子,便不能修习萧家功法?”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
“你……”萧意随心中又悲又怒,举手欲掴。
虽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萧易仍然倔强的看着萧意随。
看着萧易的眼神,萧意随举掌拍在了身前的石桌上,石桌四分五裂,轰然倒地,凄声道:“你怎得如此任性?”
身为养子,虽然平日看不出什么,但萧易心思极为敏感,听到‘任性’两字,心中难过的想到:“如果是亲生儿子,任性一下又有何妨?”两行泪划过脸颊,转身飞奔。
萧意随看着碎裂的石桌,痛苦的闭上眼,低声道:“易儿,爹只是为了你好。一个月大的婴儿,一个男人没有成家,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到了十八岁,换来的便是所谓的义子么?”说到这,双眼虽然紧闭,却抵挡不住泪水涌现,低低道:“在我心中,你可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萧易一路飞奔到自己屋子,重重推开门,扑到了床上,泪水不受控制的滴在了床褥上。
屋内一个女人正在擦拭桌椅,看见萧易状态不对,柔声问道:“易儿,你怎么了?难道在庄内受了欺负,不对,我家易儿一身神力,不欺负别人已经算是极好了。难道是犯了相思病?也对,我家易儿也长大了么。”
说话的女人名叫秋兰,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年三十许,容姿秀丽,一身少妇打扮,端是貌美如花。只为成亲那天,夫家偏远,接亲队伍回的时候,被山匪盯上。古时成亲和现在不一样,有的成亲前见过几面,但绝对不在一起说话,有的却是一面都没有见过,这便是所谓的包办婚姻。秋兰那未见过面的夫君便是被山匪当头一刀,削了脑袋,自己也差点当了压寨夫人,所谓无巧不成书,事情就是这样巧,萧意随那时还是喜欢东走西闯,恰好遇上,便屠尽了恶匪,把秋兰给解救了出来。本意要送秋兰回家,秋兰却是不肯,虽然没有见过夫君一面,自己也算是嫁作人妇,如果回家,怕是父母不好对夫家那边交代,况且成亲当天,夫君便被人杀了,这样的女人被视作不详之人,也要给父母带来闲言碎语,不如当作自己已死。为了报答自己不被恶匪玷污之恩,自己也无容身之地,便跟着萧意随回到了铸剑山庄。那时的女子就这样,身死事小,被辱事大,所以不是报答救命之恩,所以我觉得世上最不怕死的便是女人了,平时争吵也在大喊,我不活了。萧易当时六岁,萧意随便让秋兰代为照顾,女人带孩子总比男人强,虽然这个女人没有孩子,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江湖儿女,女儿家有丫鬟保姆不奇怪,男孩有丫鬟却不常见,更何况保姆。男儿当自强,一到习武年纪,便是自己独立。萧易却是情况特殊,当年瘦老头说活不过十岁,萧意随便不免有些溺爱,如今十八岁了,生活起居仍是由秋兰照顾。
听到秋兰胡乱猜测的追问,萧易揉了揉发红的双眼,翻身坐了起来,嘟喃道:“兰姨,什么是相思病?”
秋兰疑惑道:“难道不是哪个姑娘,惹得你伤心落泪?”
萧易摇头道:“庄内同龄之中,男的都没有我力气大,更可况女的,如何惹得了我?”
秋兰“扑哧”一笑,用手指戳了戳萧易的额头,道:“易儿,这样下去,可没有女孩子喜欢。那你又为何落泪?记住男儿流血不流泪,以后可不能这样。”言语中充满母爱。
听着温暖的话,眼泪忍不住地又在眼眶中打转,身为孤儿,虽然被人收养,但哪个不贪图父母的温暖。萧易特别珍惜现在的时刻,赶忙擦净了脸颊,忍不住扮了个鬼脸,吐着舌头道:“记住了,兰姨。以后我只会流血,不会流泪。但流血可是很痛的哎。”
“易儿啊,你何时才会长大。”秋兰溺爱道。
萧易回驳道:“兰姨,我已经十八岁了,若是下山,保证又是一代大侠。”说着说着,情绪低落了下来。
“怎么又不高兴了?易儿。”秋兰轻轻问道。
萧易难过道:“每个人都能修习煅骨之法,偏偏就我不行。”
秋兰安慰道:“你爹如此疼你,也是为了你好。”
“不是的,不是的,我说只是试试修习,爹都不答应。”萧易不断摇着头道。
秋兰虽然不懂武功,但却知道萧意随心中的想法,柔和道:“易儿,若有意外呢?你可以承受,做父母的可以承受么?”
萧易怔了一怔,秋兰继续道:“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由我来说。你爹现在都未成家,还不是因为你。”
萧易嘟喃道:“身为铸剑山庄二庄主,想嫁给他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是因为我?”
秋兰嗔怪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爹?那些世俗女子,你爹岂会看上?不过,你爹喜欢的,却嫌弃你这个拖油瓶。”
萧易奇怪道:“我爹喜欢谁?我怎么不知道?”
秋兰幽幽道:“十几年了,怕是有五六个,不过都已嫁作人妇。”
萧易恍然道:“只怕是我爹故意在你跟前说起。我知道,兰姨喜欢我爹,是也不是?”
秋兰气急道:“易儿,此话可不能乱说。”说着眼圈已是红了起来。
萧易手足无措,呐呐道:“兰姨,我错了,我不会告诉我爹的。”
秋兰只是不理,忙离开了屋子,心中悲苦,自己一个克夫守寡之人,如何能心存妄想?女人相当迷信,尤其是古代女子。秋兰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详之人,配不上萧意随,即使喜欢,也只是藏在心里。萧意随是个粗条之人,即使心生爱慕,也不敢说出口,怕佳人以为是乘人之危,逼其离开铸剑山庄,这样反而每天都能看见,心中已是极满足。只是有些话,虽然不说,秋兰聪慧,岂会看不出。两人如今的状态,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萧易挠了挠头,自语道:“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算了,不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头发已被揪乱,却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