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分,雨水渐多。昨夜本固辰星点点,但到寅时时分,却晚风骤起,狂雨洗礼,待复苏的草木在雨里叫嚣,噼里啪啦,无意安寝。
有些事可以交给时间,却没办法交给忘记。记忆里,总是浮闪姐姐的话,虽已过一月,皇上并无发现什么,但还是惶恐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天。事到如今,顾虑也只能生愁,或许,我真的应该,在某个明媚的午后,端一杯浮袅淡淡香气的茶,自省一些属于旧尘里逃不过的问题。
我安静的在棠溪轩独自着笔抒写,菱形窗格外,细雨点点,几株困烟冷的翠柏,宁静无声的诠释窗外的静默,像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场景,恐是它们不习惯聒噪,才将独立演化成平静,垂涎眼眸深处的这一幕,只是安详是它们的,我只能沾染安静。
墨晴走进书房,端了杯茶,见我这一月都是神情恍惚,她懂但是说不出如何的宽解。她轻轻的放下茶盏,没有退出去,只是不吱声的立于我身后,像窗外翠柏,安于宁静。
想到昨晚风雨,又触景生情,便写到:
落幕晨雨话微凉,滴滴点点。孰或他人地,几波涟漪图。一夜凭栏听风雨,万簇凝愁结泪眼。雨裳余韵,下怀睱念,如何所谓声消逝?惟有独善后自安。
落了笔,心意了热,便让墨晴把窗户支开。
“小姐,雨还未停,实有寒冷,这窗户打开,您会受风寒的。”她总是很在意我的身体,着忙好言相劝不要开窗。
“没事。你打开便是了。”我不想解释太多,语气生硬的说道。
她知我心情不畅,又知我本倔强,性子刚烈,便顺了意轻轻打开。
“小姐如此,墨晴真的心里难受,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她有所顾虑,说的轻声轻语。
“说。”事已如此,还有什么比我被皇上召见要严重,我心里这么想,没有看她,一副无所谓的不屑神情,便吐了一字而已。
“今早路过……老爷的书房……不巧听得老爷与福晋的……谈话。”她断断续续的说道。
“说的什么?”我问到。
“说是……说是月底要与……张大人家……联亲。”她战战兢兢的答道。
听到此,手一颤,竟将笔跌落到刚才抒写好的词上。深黑的墨弄花了“万簇凝愁结泪眼”一句,瞬间,咽喉哽住,没有落泪,只是凝神外面的翠柏,心意缭乱。
“小姐恕罪,我也只是倚门听得,许是听差了。”她见状,吓得忙忙跪地求说。
“凉风袭人,冷面冷心,命运如此戏弄,我倒不如削发做姑子去。”我浅笑着说,真是有一种被逼到绝望的境地之感。
“老爷只是为的皇上不发现小姐,做这一打算而已,肯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她急急的说道,她是知道我是说的便会去做的人。
我撂下笔,前去与阿玛商讨此事。
雨过了,地面的残留不带一点天空的眼泪。我走的很急,全然不顾水凹湿了裙角,抬头看天,雨后的天蓝的让我嫉妒,只是我不属于这琐碎的境地,流言蜚语像内心起伏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阿玛刚下早朝回来,还未卸下官袍,见我神态无色,便大意料到了什么,他没有先问,只是看了看墨晴又看了看我。
“姐姐病态,皇上又觅寻与我,本以为,这就是最大的悲恸了,没想到,阿玛为的我不进宫,竟想把我许配于张绍庚,如若是他,我宁愿久居深宫。”我眼里噙满泪,拼命忍住,但话已完,竟大颗大颗的掉落,我用强硬的语气盖过委屈,却让不争气的眼泪穿透了委屈。
“馥儿是将《羞容图》的事告知与我,只是陈贤侄毕竟一无所有,你若嫁过去,必会受苦的。”阿玛看着我,额头的皱纹凝簇一处,他是老了,所以用老人的角度审视着我的未来。
“师兄月底就将考试,定会金榜题名,阿玛可现在拟得婚约,如若师兄名落孙山,我自当认命。”我很笃定的说着,从始至终,我最相信的便是予卓,他说过为了我,必会考中。
“只是……”阿玛叹着气,我是知道予卓于我门不当户不对的,如若让朝廷百官知我嫁于穷学生,必会嗤笑阿玛甚至整个家族。
“阿玛请相信师兄,他必考中。只此一生嫁于我中意者,若不能求全,宁可凄苦受累,也不缺憾终身。”我眼神坚毅的看着阿玛,语气如秤砣般沉重的说道。
“为父也是为你着想,今日下午,我去予卓那儿,看看他学习的如何了。”阿玛卸下官帽,掩饰着他的无奈。
人生只如梦一场,青丝皓首,不过转瞬。遇见并不是注定,但错过终将成为永远的注定。我害怕命运的注定更害怕人为的错过。
整整一个午后,我坐立不安,不知道阿玛会对予卓说些什么,想必第一便会斥责他,因画生事,第二必会试探他对我的感情,只是命运就是这样曲折,明明两情相悦,但必会经历周遭,剩下的,一半终成眷属,一半劳燕分飞。
心境不定,想的还有一把图公子送的五弦琴,便叫墨晴拿了来拨弄,千音韵律,只是五根琴弦,实在曲不成调。
“既然小姐想听琴,不如把印姑娘请来府上,听得一曲。”她见我神意懒散,也无心弹弄,便提议道。
“也罢。诗雯你去请抚琴楼的印姑娘来。”我摆弄着第三弦,声音微重,极是悦耳,她能来教我,自是欣喜的,便让诗雯去请。墨晴虽办事我更称心,只是她不在我身边片刻,顿觉孤寂冷漠。
只是又想到,最近府上琐事繁多,额娘也为姐姐的事一直在祠堂诵经,我若乐器鸣奏,定是不好的,便又说道:“她如若清闲请来说说话便是,不用拿琵琶。如是有客相伴,就不便请了。”
诗雯听命,速速的退了去。
我细细钻研着五弦琴,墨晴也偶尔给出己见。不过半时辰诗雯就匆匆赶了来,只是她孤身一人而已。
“小姐,抚琴楼的管事说,印姑娘被人请了去,今天不在楼上。”诗雯前来回话道。
听到印不能来,我是有点遗憾的,便无心的问了句:“她一贯不外出演奏,谁懂她的琴音,竟请动了去。”印曾经说的,知音难遇,一天只在六如阁弹得一曲,就算达官贵人来请,也说身体抱恙,婉言回绝,如今竟被请了出去,我倒真真的好奇。
“说是图硕大人,午间被请了去。”诗雯如实回复。
本摆弄着琴,听到此却不知指尖该放于何处。早先看的图硕对印有意,只是不知印也对其有意。才子佳人,听到他们一处品琴,不经想到自己的命运,我也只是祈求能遇知己,相伴一生,只是如今,就算有的一人,也要被无情拆分。
“知道了,你下去吧。”我略有不畅的说道。
“墨晴,把琴收了。”我起身,吩咐着她。
她呆呆的站着,眼神游离,手撕弄着帕子,我说的话,不闻一句。
“墨晴,快把琴拿下去。”我声音略大,惊了她一下。
她忙回神,没有言语,抱着琴,退了出去。看到她青碧的背影,我略猜到,她是听得图硕与印的事,才失了神,原来她心里也早已住进了一个人,我却迟迟未发觉,图硕,一个让歌姬与侍女同时深爱的男子。
春风晓拂,不过几日杏花也就大开,万物复苏,春意盎然。我座与棠溪轩,看到弄花的词,便又取得一张素纸,安静誊写。第一遍是一气呵成,身临其境,第二遍抒写,却是回味言辞,感慨万千。
“小姐,老爷给您带的信。”沐菀在棠溪轩门口站着,恭敬的说道。我算是有文人的诟病,书房一处,不曾让仆人进来,唯有墨晴打扫伺候的特权。不是清高处世,只是诗书净地,唯恐她们扰乱了我的情致。
“先交给墨晴。”我没有停笔,继续书写,早看晚看都是一样,不喜欢做事停于半途,便无暇顾心这些。
停笔,待字风干。墨晴拿信交给我,便去收拾我刚写好的词作。
“‘一夜凭栏听风雨,万簇凝愁结泪眼’。写的甚好,小姐果然可称慧业文人。”她略看了词,夸奖其中我独爱的一句。
“你收拾好便是了。”我没有看她,小心的从信笺中取出信。
是予卓写来的,他称谓为疏影,落款是孤根。就只简单的一句: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看到这句表达,我是感动的几近落泪。想是父亲应该答应了我的请求,月底我可先福佑婚约,即是皇上查到了我,也是没办法的。
还好我有一个体恤子女的阿玛,也有一个一心待我的他。给自己的顾忌太多,好累,本就是一个羸弱的女子,一双孱瘦的肩舆能承担多少,现在,我就只求姐姐安好,小公主安好,一切安好。
窗外天晴,杏花曼舞,只是任他斑斑与点点,我都无心观赏,独爱静穆的翠柏,受得住寒冬的酷冷,驾驭住夏日的炎热,一如本色,倔强生息。
青山绕郭宜龙卧,翠柏苍天有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