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狐妖化作人形,到了人类世界。原来,李会兰见过孙子周嘉实之后,便找到靠仅有的一点灵力苦苦支撑的狐妖,用虫噬的灵力将其救起,又帮狐妖吸取了蛇精体内的灵,之后将自己的灵魂化作灵力,注入到狐妖体内,也算是履行了与狐妖的契约。狐妖因此恢复了三尾,化作人形,却与人类世界格格不入。好在她遇见安槿,安槿给她购置了常用衣物,又教她人类的礼仪与当代语言。而后,狐妖将自己所存的各朝各代的古币交给安槿,安槿托人通通变卖,得到一笔不小的现款。狐妖想要自己闯荡人类世界,便与安槿分了钱,独自离开。
周嘉实仓促的求婚失败后,依旧与安槿保持联络。周家上下请安槿吃了一顿饭,又买了一套房子作为谢礼。安槿几经推却,最后还是接受,毕竟,她自己也想换个新环境。
前文曾说到,几日前的一晚,安槿在家中迎来两位客人:肖雅与肖晴。两人惊慌失措地找到安槿,安槿在肖晴脑后的头发里摸到一个东西,一个连李会兰和虫噬都惧怕三分的东西。
一只枯黄的手。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一只完整的手,它从肖晴的头发里伸出,目前只露出大概三分之一,也就是五根手指头。这手是何物呢?前文说过,世间妖魔鬼怪种类繁杂,大致可分为三类,但也只是大致而已。还有一些十分神秘,神秘到极少有过记载,甚至完全没有记载只是口头相传的,这么一些魔物,它们或在三类之中,或不属三类之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是连灵媒们也不甚了解的魔物,其中较为出名的一个,便是所谓“鬼手”。
这鬼手之说,最早见于一本叫做《贾生奉召夜谈》的书,此书传为西汉某位太监偷著,一直在坊间流传,因而从未见诸正史。里面记录了贾谊被汉文帝召见,给汉文帝讲述民间奇闻的轶事。贾谊是当时极富盛名的学者,胸怀治世之经,汉文帝时常召见他,不问天下大事,却令他讲述民间异闻。李商隐曾以此事作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用来讽刺时政,此题外话。据说,贾谊当时曾给汉文帝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说是西周末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失去诸侯信任。后来犬戎国真的大举入侵之时,诸侯不来救援,戍守都城的士兵也痛恨幽王昏庸,纷纷溃逃。幽王和太子伯服被杀,只剩下伯服之母褒姒被犬戎人俘获。褒姒是当时天下闻名的美***戎人将她俘获之后,意欲献给国王,正史中关于褒姒的记载便到此为止。按说,褒姒乃西周王后,又身逢亡国之隙,目睹东西周更替,即便被俘,其下落也应有详实记载,为什么到此却断了呢?民间就说,褒姒被俘至犬戎国后,不知是自己有意,还是犬戎人作祟,头发里竟然长出一只枯黄的手。这手就藏在发间,若是撩起头发,便会消失不见,放下头发,便立刻再现。据说,褒姒曾为此剪发,不料头发一夜之间又长了二尺长。犬戎国王先后请了无数的能人异士前来帮忙,却无人懂得这鬼手之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年,那只手终于彻底伸出,在一个夜里紧紧抓住褒姒的脖子,从此,褒姒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
贾谊讲的这个故事是真是假,自是无从考证,但可知鬼手之说,民间自古就有,绝非无稽之谈。
之后的各朝各代,偶尔也会见到关于鬼手的记载。如民间就有传闻,说当年在马嵬坡,杨玉环并非自缢而死,而是被纠缠许久的鬼手拖入另一个世界。清代亦有传言,说是清世祖福临宠爱的董鄂妃,一直体弱多病,官方记载是因感染天花,民间却传说是深受鬼手侵扰。董鄂妃离去,原本就痴迷佛学的顺治皇帝对佛学更加笃信,这才一心想皈依佛门,为不知去向的董鄂妃超度。
无论这些记载详简与否,亦或真实与否,鬼手之说都始终存于民间,而且一直保持着最原始的神秘色彩。根据郑国庆留下的笔记描述,引魔人对鬼手的认识只有简单三点:一是鬼手只会出现在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二是这鬼手存乎虚实之间,任凭火燎水浸、奇术神符,皆奈何不了;这其三便是,自鬼手伸出之日起,短则一年,长则数年,鬼手终究会完全从虚空中伸出,将所依附之人拖离这个世界。
安槿让肖晴和肖雅住在家中,连着观察了两日,却始终没有头绪。这鬼手毕竟是神秘的魔物,时而能触碰,时而又碰不着,似是幻象,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于肖晴发间,确是无从下手。这一日,安槿正一筹莫展,突然想起田峥。田峥精通易理,或许对这鬼手之事能有所帮助。
到了“老田请卦”处,安槿正好又碰到上次求卦的那位老妇人。老妇人正对着田峥怒目而视,嘴里振振有词:
“听了你的话,我和小斌都信心满满,还给局长送了大礼,可到底还是没给小斌机会!小田啊,我看你啊,也就是靠个嘴皮子吃饭,肚子里啥也没有。我再也不会相信这封建迷信了!”
说完,又气冲冲地走出卦室,瞧了安槿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槿进入卦室,田峥和周小易正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好在田峥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见安槿进来,立刻恢复了笑脸。
“小槿来啦。”
“田叔。”安槿问起刚才的事,“这掷钱就是算得不准啊。”
“没有的事儿。”田峥哈哈大笑,“其实我这一卦是算到了点子上,可这老太太听不明白啊。这升卦的九二爻,是要人们保持自信,不做出格的事,踏踏实实干好工作,自然会得到升迁。可你知道这老太太干嘛了?”他靠近安槿,小声地说,“我听说给人家局长送了一万块钱,结果让拒绝了!最后科长的位置给了另一个老实本分的人。”田峥说着,得意地摇摇头,“我当初怎么告诫她的,别做出格的事!这世道不好,可毕竟也有那正直的人,你不能见谁都是世俗的那一套吧。要我说,这老太太就是自讨苦吃……”
“行了田叔,知道你厉害。”安槿说着,把手上的几盒补品放在桌子上,“那我这世俗的一套,你收还是不收啊?”
“这孩子孝敬长辈的,怎么能说世俗。”田峥笑呵呵地请安槿坐下,又问,“这周家的事,我算得可准?”
“不能说是全准吧。”安槿回答道,“不过要不是您那一卦给我指明方向,结果估计就不一样了。”
“嘿嘿,我就说吧。”田峥很是得意,正赶上饭点,便要请安槿和周小易一起吃晚饭,安槿欣然同意,只不过最后还是自己抢着结了帐。饭桌上,她向田峥请教起鬼手的事,问得田峥连连摇头,说自己帮不上忙。又劝她不要管这种闲事,毕竟鬼手过于神秘,别再沾惹到自己身上。饭后,安槿缓步走在街上,不知如何是好。田峥的话自然有道理,那些至邪的东西,自古都无人愿意招惹,也正因此,那些东西才越发神秘。可又一想,自己毕竟与肖雅相识一场,若是就此撒手,未免太不仗义。不如只管努力,若是真的毫无办法,也就只能怪那肖晴命薄了。
回到家,肖雅刚吃过饭,正一脸茫然地和肖晴看着电视。见安槿回来,肖雅忙起身帮她关门,肖晴却显得十分麻木。安槿坐到她身边,看见这个原本美丽的女子目光呆滞。安槿本就心软,见她如此,就想用言语宽慰。肖晴自打来了安槿家中,总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平日里从不说话,安槿只得从肖雅口中了解她的基本情况。
这肖雅和肖晴的父亲是堂兄弟,也是肖家到了那一代唯一的两个传人。肖晴比肖雅大四岁,两姐妹很小的时候,两位父亲就因为救几个落水的孩子牺牲,这对姐妹因此成了孤儿。可是两位父亲见义勇为的申请过程几经波折,农村的孤儿想进入城市的孤儿院也十分困难。亏得村里有几位善心人,东一家西一家地好歹把两姐妹养到十几岁。肖晴虽然是姐姐,却善良懦弱,总是需要肖雅的保护。肖雅十四岁那年,两人离开家乡来到梦城,带点痞气的肖雅很快跟一群混混熟了,跟着他们混了三年日子,而后到了一家会所做了公主,从此深陷其中。肖晴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加上村里人和肖雅偶尔的资助,总算完成学业。凭借自己的努力,她毕业后便成为一名中学教师,虽说至今都没有编制,但也是迟早的事,算是在这偌大的城市里稍微有了着落。
肖晴当老师的第二年,也就是2005的夏天,肖晴和同学校的一位叫张子悠的男老师确立了恋爱关系。可是到了2006年,大概一个月前,张子悠却莫名其妙地提出了分手。肖晴根本弄不清楚状况,茫然后陷入了无边的悲伤和绝望。据肖雅说,这一个月来,堂姐都像丢了魂似的,班也不上了,饭也不怎么吃,整天对肖雅说“度日如年”“不如死了算了”之类的话。肖雅觉着这是女人失恋后的常态,也就只是安慰。几天前的一晚,她突然接到肖晴的电话,知道了鬼手之事,又想起安槿懂得鬼怪奇术,这才带肖晴前来求救。
这几天,肖晴都静坐着不怎么说话,今晚却突然主动开口,说是下午睡着的时候,恍恍惚惚看到一些景象,也不知道是不是梦。
据她描述,下午两点的时候,她看着电视,靠在沙发上睡去。不知是几点,朦胧中睁开眼,却看见周围异常的景象: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只是运行速度都快了许多倍。电视的节目一个接一个,肖雅也是瞬间往返于各个地点,声音快到无法分辨,窗外的日夜迅速交替。总之,仿佛一切时间都被上百倍地加速。等她恍惚中醒来,发现一切又安好如初,那感受别提有多诡异了。
安槿听完正思索着,肖晴突然喊她看电视。电视上,是梦城电视台播放的梦城城市景观,用的是延时摄影的手法。所谓延时摄影,是以较低的帧率拍下图像,然后用较快速度播放画面的摄影技术。目的是为了使景物缓慢变化的过程被压缩到一个较短的时间内,呈现出平时难以观察的景象。这种拍摄方式,常用来记录城市景观、植物行为或者星空变幻。
“我那个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世界。”肖晴不停地这么说,看样子,这情景似乎足够真实,不然不至于让她如此印象深刻。
“那你自己呢?”安槿随口问道,“你自己也跟着世界加快了速度么?”
肖晴似乎不能确定。
“小槿,今天……今天几号了?”她似乎突然觉得不对劲。
“6号,8月6号,怎么了?”
“6……6号……”肖晴听完,眼中满是恐惧和不解,“不是4号么,我下午睡之前还是,还是……4号……”
8月4号,是两姐妹来到安槿家中的第二天。
“晴姐,你……确定?”
肖晴脸色惨白,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我特意看的,因为4号下午有‘梦见’(梦城电视台一档收视率很高的节目),我特意看了日期的……我……”
安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由地联想起一些传说,感觉难以置信。
“可今天的确已经6号了呀,槿姐……”肖雅紧张地问道,“这跟那只……那个……会有什么关系么?”
安槿完全摸不着头脑。要说起肖晴描述的情景和感受,倒也真有相似的前例。南朝祖冲之所编撰的《述异记》中,就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故事。说是晋朝(也不知东晋西晋)时有个叫王质的樵夫,有天到一座名为石室的山上砍柴,偶遇几个孩子围在一块石头周围,一边下围棋一边唱歌。这王质平日里也是围棋爱好者,就把斧子放下,驻足观看。一个孩童见状,给他一个枣核一样的东西。他吃下去,竟然完全没了饥饿的感觉。不一会儿,孩童对他说该回家了。王质这才想起砍柴之事,起身去拿斧子,斧柄竟然已经完全腐烂。他回到家,发现家乡已经完全变了样。他向村中之人说起自己的事,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上百年。也就是因为这个典故,这石室山后来便被称作“烂柯山”,连围棋这一运动,也有了“烂柯”的别称。
这样的故事民间还有不少,类似的概念也出现在一些文学作品中,比如《西游记》里那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就能视作从原理上对“烂柯”现象的解释。安槿也在外公留下的书籍和笔记中见过一些相似描述,当时只是觉得离奇。可今天听肖晴如此描绘,加之她十分肯定的态度,安槿也不得不相信了这样故事,这与肖晴身上的鬼手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安槿安抚了两姐妹,回到房间,找到一本外公留下的一本,名为《袁天罡志异》。这袁天罡是唐代著名的天文学家,精通星象学、周易与预测学,其著作颇多,最为出名的便是与李淳风同作的那部《推背图》。而《袁天罡志异》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未能通过官方渠道传于后世,只是在民间艰难传播,到了郑国庆这里,已是损失了大半内容的残本。尽管如此,这仍然是一本千古奇书,里面记载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人和事。其中就有这样一个故事:
说是隋末,两股地方势力交战,一方大败,军师和将军尽皆被俘。敌方将他们禁于两个囚室,逼问军情。二人都是忠义之士,自然不从。敌军便不准两人饮水进食,以此煎熬。那将军不出五日便脱水而死,只是那军师神态自若,竟一连撑了数月而无恙。敌军见他如此,以为神明,遂不敢妄动。后来两军再战,军师得救。原来这军师懂得奇门异术,饲养了一头名为“时饮”的怪物,这时饮以吞吐时间为生,善于操纵与时间相关的一切。这位军师回营后告诉主公,因为有时饮的力量,旁人眼中的数月,于他而言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主公与众将听闻,尽皆佩服。
这个故事,应该是与肖晴的感受最为相似的一个。
故事中所说的时饮,也是十分神秘的魔物,虽说记载不详不多,可历朝历代的行家们却又都坚信这种魔物的存在。据说这怪物体型庞大,以吞食时间为生,但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又如何吞食时间,却从未有过记载。郑国庆曾在笔记中认为:这种怪物或许只是一种幻想,一种为了解释“烂柯”之类事例,无奈之下的一种寄托罢了。
那么,肖晴的感受究竟该如何解释呢?安槿再次陷入思路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