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闹饥荒,让兄妹俩意识到,原来母亲垦出的那二亩私田,才是饭碗,才是正途,才是块传家宝,丝毫不比谁家的娘临终前传下的玉手镯来得差。
草长莺飞固然美,挨冻受饿却难熬,这块将要荒废的私田,让缺吃少喝的兄妹俩开始看到希望。
虽然天寒地冻,不对时节,但他们依然坚持补种庄稼菜蔬,他们认为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种地的活虽然没干过,但并不代表以前没看过,就像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那样,以前到田间地头给母亲送水送饭的时候,他们母亲干的那些活,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都还没忘。
他们依稀记得,母亲先是除草,接着撒肥、翻地、晾晒、碎土、播种、娄平,到了娄平这一步,就算是种上了,至于后期打理,那是以后的事,留到以后再说,这是第一步,比较重要。
上学对他们都不是难事,他们不相信种地还能比上学更难,带着这种不服输的劲儿,他们开始按着步骤有条不紊的种起地来。
随着私田枯草被清,兄妹俩又运来草木肥撒上,接着哥哥在前头用铁锨挖,妹妹在后头用爪钩刨,开始翻地。
翻地需要体力,二亩田单靠人力很难吃得消,所以翻完地兄妹也已经累得半死,趁着晒土在家歇两天,两天之后又接着干,把翻过来晒得半干的土疙瘩敲碎整平。
虽然田间刮着刀子风,天寒地冻受不了,但他们依然干的热火朝天、满头大汗,一点都不觉得冷,倒是觉得比较饿。
他们现在吃的,要么是芦苇地里挖来的甜芦根,要么是在哪个枯了水的塘子里掏的几节藕,如果运气好,还能捞到几条快要干死的小鱼小虾,对小何庄村民不怎么爱吃的螺丝、河蚌,他们俩也开始情有独钟。
这些不入眼的东西,本来是没人要的,现在兄妹俩拿它们当宝,当度日口粮,就这样还有人跟他们争食,而且还不是一个人,人很多,队伍很大,他们还真的惹不起。
原来那些人多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平时只知道四处游荡,见谁欠收拾揪过来掏两拳,看谁好欺负上前骂几句。特殊时期开始后,他们摇身一变成了红小兵中的主力军,成了领头羊,那揪谁斗谁的事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他们的家事,非常热心,也非常专业。
那些事不大的,只要经他们的手,都能让人觉得事比天大;那些本就没有事的,经他们的手,都能无中生有。所以有没有事的,只要经他们的手,管你婶娘二大爷,统统有事,还是个大事!
这些红主力,也没人敢给他们送礼打招呼,一来人家图的是解解手痒,不是图的解解嘴馋;二来他们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也有所顾忌,也怕被人抓把柄,拿现形。
开展批斗事业不供饭,他们都是自发自愿自带干粮。
这些红主力,由于长期不把主力当劳力,由于长期轻农业重游侠,所以家中的余粮也都不多,而且平时都干些比较消耗体能的力气活,饭量自然就大的多,面糊疙瘩、清汤清水的喝了一肚子,两泡尿一尿,几个屁一放,胀鼓鼓的肚子也就随之憋下去,也就饿得前心贴后背,这样一来批斗会也就无法继续,得草草收场找吃的要紧。
忍饥挨饿的折腾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对既没营养,又当不得饿的面糊疙瘩不满意了,对不供饭没有工资拿的批斗事业也开始不上心了。
他们也开始琢磨起吃喝来,研究一下究竟怎么打擦边球才能弄口好吃的解馋的玩意儿。最后,他们找到了何厚重兄妹俩最先走的那条道,开始了从游侠到渔夫的角色转变。
那塘子里的鱼、水里的藕,但凡长在明处的、长势好的、塘子大水面宽阔的,那都是生产队的私产,都分派个老头看着,他们甭想打主意;那些长在暗处的不方便集中管理、批量下种、集中收割的,队里也就不管了。
队里不管他们来管,谁要是不开眼,不怕被削尽管放马过来。想跟他们抢地盘,凑不偏你!
何厚重兄妹俩,那都是实诚人家出来的实诚孩子,从来没跟人挣过抢过什么东西,就算生活把他们搞得特别狼狈,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去谁地里掐颗葱,去谁鸡窝掏个蛋,现在这些人来跟他们兄妹俩挣饭碗,如果他们不想讨骂,不想找抽,并且还不打算另谋出路的话,那就只能瞅人家不在场,赶紧找点糊口的东西走人。这种人惹不起,发现他们,唯有赶紧闪人。
由于地盘小,琢磨吃的又多,所以何厚重兄妹俩在寻摸吃的道路上越走越窄,以前鱼小了还不吃,现在见到蚂蟥,那就得挑回家当海参一样稀罕,要是能挖出个正在冬眠的田鸡,那就是美味了,也不去管它是不是益虫、要不要保护了,他们现在需要用它来保命。
而且,这种无本生意也不太好做。
以前家中有谷子,到了下雪天,于空旷的雪地里扣上个箩筐,用带线的短棒支起来,底下撒点谷子,兄妹俩躲在远处标着,用不了多时便会有鸟雀溜到筐下觅食,他们只需轻轻拉线,便能将鸟雀扣住,运气好时,一框能扣到好几只,一天能扣到一大笼子。现在没谷子,也没等到下雪,比鸟雀都要饿昏头的兄妹俩却打起了猎鸟的主意。他们用黄沙取代谷子,其它一切照旧,几天下来,也曾有几只小麻雀落到箩筐上,落到箩筐附近的地上,可它们远观近瞧愣是没进去,不但不鸟他们,还在箩筐上遗下几泡鸟屎,最后连鸟毛也没留下一片,都扑棱棱地飞走了。烤鸟肉,炖鸟汤算是彻底无望。
小麻雀给他们上了眼药水,擦了清凉油,让他们看清了也清醒了,让他们知道祖祖辈辈之所以一辈子守着地,一辈子甘心做农民,是事出有因的。
不是他们没有去尝试过改变,而是在那个工业没起步,市场没放开,到处一片萧条的年代里,除了专心种好几亩地,就没有更好的出路。
作为农民的孩子,还是继承祖业比较务实,至少温饱问题可以自行解决。
想通了这一点,兄妹俩便不再猎鸟,对自家的二亩私田,又来了兴趣。
他们的地已经伺弄好,虽然累得半死,好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的东风,便是用于播种的种粮。
哥哥识字较多,记得三国上说的东风是借来的,所以他们决定厚一回脸皮子,张一回嘴,借他们的东风去。而且他们觉得,这种地毕竟是正途,做的是正当买卖,行的是正当路子,比做渔夫、猎人要靠谱得多。
宏伟蓝图催人奋进,可是现实生活却又砸得人抬不起头来。饿了肚子才想到种庄稼,冻得瑟瑟发抖才想到明天垒窝,已经晚了!
所以,当二爹、三娘、四爷他们听说兄妹俩来跟他们借种粮,都笑了。
“没吃的说一声,干嘛非要找这么个没常识的借口?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寒冬腊月的种庄稼,那不纯粹是在浪费口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