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京本来是懒得佩戴这些东西的,按照他的想法,好男儿,身上佩戴一柄好剑就足以了,其他的东西挂在身上反而是多余。可是他又不好当着司徒倩的面当面回绝,要是惹得这位倩儿妹妹不高兴了,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费力去哄,反而得不偿失。说来这也是她的一片心意,那就勉为其难的带上好了。
为了让司徒倩更加安心,曹京又夸张的拍了拍带好平安符的胸口,笑着说道:
“你放心,就是死了我也会戴好它的!”
司徒倩听曹京净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嗔道:
“乌鸦嘴!马上就出征打仗了,怎么还说这些丧气话?我给你的平安符可是要保你平安的!”
曹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改口道:
“是是是!看我!其实我是想说:倩儿妹妹给我的东西,我一定会用心记着,到死也忘不了!”
司徒倩听他这么一说,一张俏脸马上羞得通红,对着曹京娇嗔一声,转过头不理他了。
曹京见刚刚哄的高兴的司徒倩,一转眼又因为自己说的话不理自己了,尴尬的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呵呵傻笑。
然而此时,就在曹京从城里来的路上,距离他们所在的十里亭不远的路边,正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上的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扶着马车远远的看到了十里亭下,曹京与司徒倩依依惜别的这一幕。马车上的少女葱白的手指紧紧的攥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满是委屈和无奈。
车上的侍女跪坐在一边,担忧的看着主人这副样子,忐忑着询问道:
“公主,我们……还去吗?”
被叫做公主的少女,被这句话从悲伤的情绪里唤醒,微微一愣,急忙松开紧紧攥着的双手。慌乱的整理了一下仪容,略显尴尬的应道:
“……什么?”
侍女慌忙低下头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又问了一遍:
“公主,我们还去送曹京少爷吗?”
平阳公主此时早已从刚才的情绪里缓了过来,恢复成往常那副雍容高雅的模样,只是眉间还有一缕的哀伤。她默默地看了一眼前方,十里亭下,那一对嬉笑嫣然的男女是那么匹配,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的笑容,让自己这样伤心。
平阳公主转身走进车厢坐下,脸上的表情,一如在皇宫的那十几年里一样,平静的仿佛没有生命。她平静的吩咐道:
“回宫。”
车夫领命,扬起马鞭打个呼哨,这辆马车就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的回去了,直奔向洛阳城的深处,那个无数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那个无数的人瞻仰的地方,却在平阳公主看来毫无生气的地方——大楚王宫。
坐在车厢里的平阳公主,面色平静的有些吓人。两个侍女安静的跪坐在公主的两侧,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知道,此时表面平静的平阳公主,心里一定很气氛。看到那个已经被太后认定的驸马爷——曹京,却和另一个女人嬉笑嫣然,身为大楚的公主怎么可能不气氛。所以车厢里的两个侍女,都是胆战心惊,生怕公主将怒火发泄在自己的身上。
侍女猜的不错,此时的平阳公主虽然脸色平静,可是她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早已因为气愤而用力的紧攥着衣服,变得发白。
可是曹京身穿银甲,肩披着红色披风的身影,却在此时不停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想起了去年冬天,先王病逝的时候,大楚的王宫里一片混乱。自己的两个哥哥为了争抢王位不惜刀兵相向。
平阳公主那时才十四岁,从小身处深宫内院,生活里除了父王母后的无边宠爱之外,就是四周高耸的宫墙,娇弱的就像一朵含苞初放的雪莲。可是上天偏要让这朵娇弱的雪莲,在尚未经世事的时候,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兄长骨肉相残。
平阳公主只记得,那时她脸色苍白的躲在母后的怀里,和母后一起安静的跪在父王的灵柩旁,耳朵里传来的,尽是两个哥哥厮杀的声音。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后来,整天跟着大哥的左中郎禄勋来了,他身上满是血渍,头发也凌乱不堪,慌张的撞开大殿的大门直冲进来,说他的二哥越王实力强横,已经领兵杀进宫来了,她的太子大哥只有零星的几十名近卫,还在拼死抵挡。太子派禄勋来护送太后和平阳公主出宫避祸。逃避自己亲哥哥带来的祸事。
慌乱中,当时还是皇后的当朝太后,抱着平阳,在禄勋的护卫下冲出来。平阳从母后的臂弯缝隙里看到,以往总是死气沉沉但是警戒森严的宫城,此时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凌乱的尸体,那些尸体都是那样茫然的瞪着眼睛,半张着的嘴似乎是在询问,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也没有人能够回答。鲜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了过来,将这些死不瞑目的尸体淹没。
不远处,喊杀声依然还在继续。平阳却将这些嘈杂的喊杀声听的清清楚楚——这是自己的两个亲哥哥在厮杀。为了父王唯一留下来的那个王位。
平阳绝望的在母后的怀抱里,眼泪喷薄而出,她想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曾经在平阳心里最伟大的那个男人——她的父王也许能回答她,可是她的父王此刻正安静的躺在那个冰冷的木盒子里,对距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外面,自己的儿子们正在进行的厮杀,毫无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大将军曹雄领兵进宫救驾。大将军之子,刚满十五岁的曹京,身披着血红色的披风,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厮杀。少年矫健的英姿落在了平阳几乎绝望的眼里,就像是一尊从天而降的战神,将身处死地的平阳救了出来。
曹京那坚毅的脸庞,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深深的印在了平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平阳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疯狂的打听一切与那个少年有关的事。
听到他天纵奇才,在军营里习武一日千里,练得一身的武艺。平阳高兴的跑去已被坐上王位的大哥封为中郎将的禄勋,让他演武给自己看。
听到他放荡不羁,在洛阳城里威风凛凛。她就求着禄勋带自己去宫墙上,使劲的看向外面的洛阳城,期望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听到他蛮横跋扈,在酒楼里对一众王孙公子大打出手,打的他们颜面尽失,还给曹大将军带来了不少麻烦。她急忙就去找太后为他求情。
也就是在那时,太后知道了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意,王宴上金口玉言,要把自己的宝贝公主许配个那个大将军家的公子——曹京。
谁知道,曹京听说太后指婚,居然一点都不高兴。他说:
“大丈夫在世,立业成家。如今曹京片功未立,不敢成家!”
王家盛宴,王侯将相,公子王孙,齐聚一堂。众目睽睽之下,这个曹京居然当场回绝了!平阳低下自己因为羞耻而涨红的脸,只是在心里暗暗的安慰自己:自己的心上人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自己应该为此而感到欣慰。
后来,太后见他态度强硬,只好作罢。只说是看在曹京年幼,此时成婚为时尚早,等他成年再议。
平阳也这样想。可是她的心里,却已经把曹京当作自己的驸马看待了。
尽管她也经常听到别人说,曹大将军家里有一个孤女,从小陪着曹京一起长大,两个人青梅竹马,只怕是早已情定终身,所以曹京才会在王宴上当场回绝了太后的旨意。可是平阳却从来不信。
上天已经夺走了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王,上天又让自己的两个亲哥哥骨肉相残,上天让自己原来的家支离破碎。上天为了补偿自己,所以才把曹京派下凡来,让他把自己从这个寂寞无情的王宫里救出去。上天不能够再将他也夺走,不可能。
平阳公主就抱着这样的信念,在王宫深墙里,数着日子,等待着曹京身穿银甲,肩披着他的红色披风,一如那天在王宫大乱时候那样,从天而降,把自己从这王宫里接走。
冬去春来,桃花开遍宫墙里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平阳公主的二哥越王,夺位失败后潜回封地,在这时又起兵谋反。已经登基成为楚平王的大哥,命曹大将军领兵平叛。
之后不久,平阳才再次见到了曹京。
此时的曹京,一如在平阳脑海里的那个他一样,倔强而执着。他跪在平王面前,求平王让自己去南方参军。
可是曹京是曹大将军的独子,而且还未成年,即使是在王宫大乱时见过曹京杀敌英姿的平王,也不赞成他南下。
可是倔强如曹京,一旦认定了的注意,又有什么人能挡得了他?
曹京指着站在平王身边的禄勋,和平王约定,假如曹京可以打败禄勋,那么平王就要准许他南下。
平王也是拿这个倔强的小子毫无办法,只好允准。
身为中郎将的禄勋,以守护楚王安危为己任,自然是不会将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孩子放在眼里。
事实也确实如在场的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曹京和禄勋两人,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就分出了胜负,曹京毫无意外的被禄勋摔在了地上。
可是就在禄勋以为就此结束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曹京却忽然抽出衣带,伸手束缚住了禄勋的双脚,用力一拉将禄勋摔倒在地。然后他竟然也不顾掉在地上的裤子,光着屁股骑在了禄勋的身上将他制服。
曹京就这样,用一个无赖的方式,赢得了去往南方的机会。
平阳听说后,脸上红的发烫,暗骂曹京无赖。可是她的心里却喜不自胜,连忙跑到太后哪里,请她恩准自己出宫去为即将出征的曹京送行。
可谁知道,兴冲冲的跑来的平阳,却看到了十里亭下的那一幕。
青梅竹马,真真是青梅竹马!
原来都是假的!
天降神兵?乘龙快婿?
在这时候就像是一根根银针,狠狠的扎在了平阳的心上。
曹京接过护身符时高兴的样子,他将护身符挂上之后开心的样子,他拍着护身符时幸福的样子,还有他对面的女子一脸娇羞的样子……
在平阳的眼里,十里亭下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作了嘲讽。
看吧!就算是你贵为公主又如何!你永远不能得到你想要的!你永远只能在哪堵高高的宫墙后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曾经最珍惜的东西,变得支离破碎!
摇晃的马车,一如平阳飘摇欲坠的生命。
平阳紧攥着双手,拼命的抑制自己去想这些,可是那些东西就像是被人生生的烙在了自己的心里,任凭自己怎么努力都甩不掉。
终于,平阳抑制已久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原来,上天从来都是这么残忍!原来,他真的要将自己生命里所有美好的事物全部夺走!
洛阳城里,通往王城的大道上,端坐在一辆华丽马车里的大楚平阳公主,终于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