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里的氛围异常地安静,或者说严肃,师傅仍然倚在靠墙的唐代胡床上,一语不发。除了那个还在厨房里用吸盘状的手臂和探测枪的反重力光线熟练地揉着面团的粉黛莉,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很有做红豆糕的天赋,还在哼着轻快的小调。
正在此时,绿箱子莫名地颤抖了一下。粉黛莉觉得有些诧异,便转过身子,看了看周遭的一切。可是巡视的探测枪转向橱柜的角落时,时间似乎在粉黛莉眼柄口熄灭的小圆红光里慢慢凝滞了下来。她见到了他,那个卡斯特罗教的背叛者,那个曾经拯救了她的家伙,那个天蓝色金属外壳的戴笠客。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没时,间,解释,了,你,必须,和我,回家。”蓝色戴笠客发话了,还是戴笠客那种固有的单调机械声。
“不,不可能。”粉黛莉忿忿地晃了晃探测枪,往后驶了几步。
“不错,嘛,现在,你,已经,是,时间,旅行者,了。说话,还,那么,流畅,简直,丢了,戴笠客,的脸。”蓝色戴笠客从橱柜角落慢慢地驶出来。
“你到底想对粉黛莉做什么?为什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粉黛莉警惕地向后驶了几步。
“粉,粉黛,莉?厉害,呀,现在,你有,新名,字了。”他晃了晃探测枪。
“粉黛莉是不会答应跟你走的,粉黛莉在这里过得很开心!”粉黛莉举起竹编筛子上的面团,一把扔到蓝色戴笠客的身上。
“你别,忘了,你是,戴笠,客,你的,宗旨,就是,一个都不剩!”蓝色戴笠客似乎启动了某种静电力场的清理部件,金属外壳上沾染的白色面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哥哥。”粉黛莉朝他晃动了一下探测枪,然后大吼了一句,转身便疾速地向外面漫长的走廊驶去。
“快点跟哥哥回去!我让戴笠客实验室的那群专家给你重新安装上武器,到时候凭借你的芯片优势,我们就可以…”天蓝色的戴笠客追着粉黛莉,驶出了走廊,向她拼命地呼唤,却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变得流畅的声线,那样地让他感到耻辱的地球男性人类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到时候可以让你妹妹去征服其他星球是吧,别想了,我用起子已经修复了你的语言障碍。”蓝色戴笠客缓缓地抬起探测枪,发现眼前正是手执如意起子的师傅,粉黛莉仍躲在师傅身后,不住地颤抖,粉红色的金属外壳发出隆隆的声响,向外散发着冰冷的白气。师傅轻拍了一会儿粉黛莉的脑袋,然后挑了挑眉毛,走到天蓝色戴笠客的面前,笑了笑,“要不如你留下来,陪陪粉黛莉吧。”
“不可能,戴笠客忙着征服全宇宙,是不可能留在这种奇怪的鬼地方的。”蓝色戴笠客说着缓缓摇起探测枪,然后指向师傅。探测枪口聚合着四周的空气,发出些引擎发动的低沉声响,“你到底是谁?”
“师傅,我是师傅。跟你们的帝国皇帝戴卧尸很熟稔的那个博士导师。”他耍了耍手中的如意起子,脸上露出久违的弧线。
“戴笠客不管你是谁,戴笠客今天一定要带她走。再见,师傅。”蓝色戴笠客的探测枪突然闪出一道煞白的耀光,伴随着的还有萦绕四周的白雾。
“师傅——”粉黛莉大喊了一声。
“孩子你知不知道,来到我的飞船里,您这样的待客之道可是不对的哦。”耀光刺眼地闪过,师傅却在电流穿梭其中的白雾里慢慢地走了出来,伸出手去轻拍了一下蓝色戴笠客,“老爷的无线力场是会自动保护我和粉黛莉的。”
蓝色戴笠客有些惊讶,发觉自己好像陷入了窘境,他此时脑间的数据库似乎在长串高精度的莹绿色计算代码里浮现出四个字,是古老中国的一句谚语,叫做瓮中捉鳖,当然,这是相对于师傅而言。
“你…你是阻止不了戴笠客的!”
天蓝色戴笠客又向师傅一连发去数十道煞白的耀光,可是白雾消散后,师傅总是像没事人一样,蹲伏在他面前,毫发无损地嚼着红豆糕。
“孩子别闹了,你是对我没什么威胁的,至少在这艘飞船上,”师傅神色轻松地笑了笑,像个孩子一样,然后自顾自地走出走廊,前往中央控制台,“跟我走吧。”
蓝色戴笠客似乎有些不服气,现在在他几万亿个微智能高精度电路的精确分析下,他可以断定自己已经成了所谓的俘虏,于是慢慢放下探测枪,向前滑驶着。
“你现在见到的就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飞船,老爷,一座以绿色变压箱形态示人的神奇塌底驶,”师傅来到中央控制台,回过头向蓝色戴笠客展开笑容,也许是飞船冷清了太久的缘故,当他抚摩着中央控制台不断运作的加速推进柱表面,发现有一层灰蒙的尘埃和蛛丝,眼神变得有些黯然,就和刚刚一语不发时的神情一样。
“你别以为这里多美好,”蓝色戴笠客转向粉黛莉,探测枪晃了晃,然后轻轻说道,“戴笠客一定会带你回去的,你一定要装上武器。”
“无论如何,粉黛莉绝对不会回去的。”粉黛莉转过头去,眼柄扑闪着粉红的小圆光。
“孩子们,咱不吵了哈,”师傅突然发觉旁边跟过来的两个同族的外星生物居然互相争辩着,他便回了回神,拱着手在控制台上轻叩了几下,“我带你们去别的星球逛一逛怎么样呀?”
“不行!(可以)!”
“可以!(不行)!”
两只小家伙争论得不可开交。师傅试图大吼,只是刚刚的红豆糕吃太多了,只是打了个响嗝。
“一个都不剩,目标目标,敌对气体,戴笠客怀疑是高危险率毒气炸弹,”蓝色戴笠客听见师傅的嗝声,以为是某种危险攻击,便把探测枪疾速地伸过去,“唰”地一声,就把控制台中央的推进加速柱射穿了一个破洞。
“完了。”师傅睁大眼睛,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吗?师傅。”粉黛莉回过头去看了看师傅,探测枪口仍然扑闪着粉红色的小圆光,“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呢?就跟我回去吧。”蓝色戴笠客仍然凑近粉黛莉,想让她一块走。
“你少幸灾乐祸,粉黛莉就是不会跟你走的!你害老爷受伤了,粉黛莉恨你!”粉黛莉急速地滑驶到楞呆了的师傅身边。
“老爷的加速推进柱出了些问题,需要时间自我修复。在他修复的这段时间里,一切无线力场都会消失,粒子流的电磁屏障也将停止运作,也就是——”师傅惶恐地望向她,“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闯进来,夺走我们的性命。”
“哈!你说的就是我吧。”蓝色戴笠客低伏的探测枪突然抬了起来,似乎恢复了刚刚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将枪口瞄准了师傅,“没有了无线力场,受死吧,师傅。”
“不是你!”师傅一把握住蓝色戴笠客的眼柄,“是你刚刚带来的东西!”
“我?”戴笠客的探测枪口扑闪着疑惑的小蓝圆光,“戴笠客哪有带什么东西!?”
“你刚刚是怎么进来防卫森严的绿箱子飞船的?”师傅紧张地望着他,T恤的领口边缘沁出了深深的一片汗渍。
“利用戴笠客实验所里的时间领主技术,紧急时空转移,戴笠客在时间上撕扯开一条裂缝,秘密地闯了进来。”
“你当这玩意儿是好玩的?!轻易地打开时间裂缝是会引来些坏东西的!”师傅开始无奈地向他大声解释着。
“什么坏东西戴笠客都不怕!戴笠客是宇宙的霸主,拥有最强悍的武器….”
“可是粉黛莉有吗?我们都能保护自己,可是粉黛莉没有武器啊!你打开了裂缝,砸坏了飞船,却要让粉黛莉去送死?”师傅突然愤怒地朝他大喊。
“这个….戴笠客没有分析到…”蓝色戴笠客的探测枪被师傅怒斥之后,缓缓地放落下来,“关于妹妹的….”他终究再也没怎么说话,而是探测枪扑闪着略带忧郁的小蓝圆光。
整个控制台正在蓝色戴笠客的静默下慢慢地变得空寂下来,师傅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当他回过头时,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师傅,是那群燃魂族的黑衣人。我们上次见到过!在….在那个废墟星球里的…”随着粉黛莉近乎疯狂的喊声中,师傅已然束手无策地掏出手中的如意起子,面对着这群可怕的敌人。
“师傅,用声音吧。你上次不是用稍微高于正常赫兹频数的声音置他们于死地了吗?”粉黛莉伸过探测枪,碰触了一下师傅的唐装襟角。
“不行了。这里是飞船内部,并没有他们星球上特有的声音传导介质。我前几次都是在他们星球动手的。”师傅摇摇头,屈俯在台上,等待这群慢慢走来的家伙夺取他的生命。
当黑衣人的手缓缓地伸向师傅的胸膛时,一道煞白的耀光忽地闪射过来。
“戴笠客还不想那么让他们快结束你的性命,那是对戴笠客战士的蔑视。”从蓝色戴笠客的探测枪口源源不断地放射出无尽的白色耀光,向师傅眼前的一个个燃魂族黑衣使照去。
“我们,”被狠狠射击的黑衣使并未倒下,反而越发的步伐轻快,他们似乎从戴笠客的武器光线里得到了更为强大的力量。可是匪夷所思的是,从他们的胸腔莫名地发出单调的机械声,“我们,是来召唤你的,真正的背叛者还在幕后。”
“别攻击他们了,戴笠客,我们快跑!”师傅拍了拍蓝色戴笠客的脑袋,“他们我上次见过,他们不是燃魂族,他们只是寄居在燃魂族身体里的空气食人鱼,瓦沙塔?娜若达。你的攻击只会培养他们的防御力!他们在变强,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快,快跑!”
“戴笠客是不会离开的,戴笠客要毁灭的东西,没人能阻止!”蓝色戴笠客没再说什么,继续向眼前的黑衣使攻击。
“快点跟我走!”师傅望了眼在一旁偷偷啜泣的粉黛莉,于是转头朝向蓝色戴笠客,“难道你想陷你的妹妹于危险之中吗?!”
蓝色戴笠客转过头来,眼柄朝着粉黛莉,扑闪着小圆蓝光,在单调的机械声和“轰轰”的光线武器声响的淹没下,他说了唯一一句让人听得清楚的话就是,
“不用怕!快跑。”
“我们快走吧。”师傅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轻拍了一下粉黛莉的脑袋,猛地拽着她的探测枪向走廊奔去,然后奔到某个黑暗的房间躲在了衣柜的角落。
“哈哈哈,可怜的流浪者呀,”瓦沙塔?娜若达的声音突然变调了,如此沉厚熟悉的地球成年男性声音,如同刚刚他看见的蓝色戴笠客,“难道你不知道在最伟大的那场时间战争中,所有的时间领主都被封印在时之锁里了吗?”
“好像是哥哥的声音。”粉黛莉悄悄用探测枪指向师傅,兴奋地说道。
“嘘,”师傅把食指缓缓放在嘴旁,皱了皱眉,“别说话,招来他们就不得了了。”
“哈哈哈,可怜的流浪者呀,难道你不知道在最伟大的那场时间战争中,所有的时间领主都被封印在时之锁里了吗?”那个和蓝色戴笠客一样的声线继续说着这段熟悉的话语。
师傅侧过头去,似乎若有所思,于是趴在柜子旁,慢慢向角落以外的地方望去。就在门外,蓝色的黑影在走廊上空的红灯笼照耀下掠过一抹阴森的血红。
“哥哥,你….”粉黛莉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
“我们,我们,是来召唤你的,真正的背叛者还在幕后。”蓝色戴笠客说道。
“他被瓦沙塔?娜若达控制了,他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师傅紧张地拉着粉黛莉,极力防止她与已经被空气食人鱼附体的哥哥接近。“我们再等等,再过三分钟,老爷就大概会恢复了,到时候他们都会被摄取为引擎能量,在飞船的发电泵里运作。”
“那哥哥呢?”粉黛莉的眼柄似乎不可思议地流出晶莹剔透的液体,“他该不会再也不会回来了?”
“流浪者,师傅,我们来召唤你…”空气食人鱼瓦沙塔?娜若达透过蓝色戴笠客的金属外壳不断地发出重复的声响。
“别哭,师傅会把他带回来的,”师傅摸了摸粉黛莉的脑袋,然后从衣柜的角落站出身来,“来吧,你们三番四次召唤我,一直地召唤我,我就在这里,我就是你们所谓的可怜的流浪者,究竟有什么事,别再纠缠无关的人,冲着我来啊,你们来啊,来啊!”
“我们召唤你,我们需要你的身体。一旦你和我们结合,黑暗后的黎明之门即将开启,宇宙洪荒的第一抹晨曦终会出现。那个真正的背叛者,那个真正的终结者还在幕后,我们必须杀死他。”
“谁?”师傅顿了顿,“到底是谁?”
还没等瓦沙塔?娜若达借用蓝色戴笠客的身体说出答案,远处中央控制台的推进加速柱不断运动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过来。
“师傅,我们不在了,可是没人召唤的宿主终将面临他的抉择。啊——”
随着空气食人鱼瓦沙塔?娜若达声嘶力竭的叫吼,一阵长长的黑影如流沙般疯狂地涌出蓝色戴笠客的身体,然后化作漫天灰烬,汇往了飞船的发电泵。
“结束了。”师傅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哦,对了。”他似乎想起些什么,奔到门口,蹲伏在已经奄奄一息的蓝色戴笠客面前,皱了皱眉,摸着他冰冷的脑袋。“孩子,你……”
“替戴笠客….照顾好….妹妹,”蓝色戴笠客的金属外壳微微的在黑影飘散时激起的冷风下瑟瑟得发抖着,他转过头去,眼柄扑闪着蓝光,“师…师傅,戴笠客来这里找妹妹是为…为了让她装上武器,离开这里,因为戴笠客在议会上听说了些事,某个涅槃的恶魔将….会回来,只有师傅和粉红色的背叛者才…才能拯救宇宙。戴笠客…虽是实验所芯片移植的失败产物,拥有了不该有的东西,可…可是戴笠客一直把粉黛莉视为自己的妹妹,戴笠客担心她受到伤害。所以师….师傅,我能跟粉….粉黛莉说些话吗?”
“嗯。”师傅皱着眉,点点头。
师傅依旧坐在靠墙的唐代胡床上,偶尔转过头向走廊张望,极目探着头,希冀听见粉黛莉和蓝色戴笠客的对话。
很快,在“嗞嗞“的电流声忽地掠过后,粉黛莉缓缓地滑驶出来,探测枪已经不再那么欢喜地晃动,反而滴着些晶莹的亮光。
“怎么样?”师傅上前摸了摸粉黛莉的脑袋。“他还好吧?估计分解了。”
“粉黛莉今天有些不开心。”粉黛莉幽幽的抽泣声慢慢地变得激烈,终究忍不住心里的难过,如暴雨而至的泪水不停地流淌在眼柄口的蓝色亮光里。
“咱们该走了,别哭了孩子,”师傅掏出兜里的手帕,那是替甘程程拭过泪痕的手帕,他擦擦粉黛莉的眼泪,向她笑了笑,
“人总是会遇到分离,却学不会长大。粉黛莉要乖乖的长大,才能不畏离别的伤心呀。”
“恩恩,师傅想吃红豆糕吗?”粉黛莉若有所思,缓缓地抬起眼柄来望着师傅。
“为什么这么问?”师傅觉得有些突兀。
“因为粉黛莉想吃。”粉黛莉破涕而笑。
“长大了。”师傅轻轻地拍拍她的脑袋。